入秋时,魏无羡拖了半年多的病也终于一点一点的好了,他病中思虑良多,病好之后,人也反倒沉默起来了。
太子还是那个翩翩太子,魏无羡却不再是从前那个什么也不必忧虑的他了。
百岁无忧……果真是很难很难的事情。
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却如颤颤流沙,去的无声无息,没有踪迹,没有回音,甚至没有结果。
皇帝身子不好,如今也是每况愈下,魏无羡既长大成家了,他也就放一放权,让魏无羡学着批阅奏折,代理听朝。
然而魏无羡生性并非能狠的下心的人,倘若太平盛世,他做一个贤君休养生息,原也再好不过,可如今的大魏也远比昔年盛况,看似庞然不可摧倒,天朝圣国,却也犹如猛虎年迈,强弩之末。
奏折堆坼如山高,魏无羡独身坐在其间,神色淡然无波,送到他手上的这些奏折,原也先有一部分由皇帝翻阅批过,才到他这里,也并不需要他费什么脑子来想。
他把几封地方臣子的祝谏一并批过了,再往下翻,却在几本奏章间摸出一份薄薄的信,未写来人,也未有任何格式。
魏无羡翻了翻信纸,只想兴许仆从做事不当心,才把别的东西混进来了,他随手展开那张折叠过的信纸,要将他展平放好,却在看到底下的署名后,浑身一僵。
百里弘毅。
他永生不会忘记这个名字。
那个杀了弘程的人,篡夺宫闱的逆臣。
可父皇怎么会同北国通信,还是这么一个人?
魏无羡心下大骇,正要仔细看一看信的内容,却见书房外珠帘拉开,言冰云缓步入内。
他心下慌乱,随手把信塞到一旁,一面对言冰云道:“今日怎么这样早来东宫?”
言冰云在一旁坐下,只轻声道:“景衣近来身子不痛快,父亲要我来看一看他。”
魏无羡面容上笑意一顿,好半晌,才嗯了一声:“那……她如何了?”
自从言景衣做了太子妃后,他跟言冰云之间,也隔了一层谁也不触碰的东西。
言冰云道:“她自小便娇气爱闹,左右不是什么大病,却也要惊动父亲。”
言景衣这个人,自小也是被千娇万宠长大的,言家就她一个女儿,自然百般依顺,也养的她脾性刁蛮造作无理,爱做小女儿样态。
“她在东宫生了病……原也是我没有照顾好他,倒让岳父担心。”
魏无羡不爱言景衣,不碰她,却也懂得什么叫为人君,总而言之,不愿叫言景衣伤心。
言景衣生性胆大,魏无羡病好后,却迟迟不肯同她圆房,她就一个人半夜摸索着上了太子的床,魏无羡睡得不安稳,几乎是立时便醒了,当下脸色难看,连夜叫人把太子妃带走。
如此三番四次,知道魏无羡对自己全无意思,她便也只得作罢,当她那个至高无上,却毫无实名的太子妃去。
言冰云道:“不是你的问题,阿羡……我情知当初那样,你才是最为难的。”
“近来边境骚乱,我看言哥哥为此思虑脸色也不好看,要多多休息。”
魏无羡那般生硬地扯开话题,言冰云也只得苦涩一笑,闭口不提,“北晋两国摩擦而已,倒也不需要我们掺和。”
魏无羡手中动作一顿,状若无意道:“北国向来夹着尾巴做事,怎么如今倒这么嚣张大胆?”
言冰云神色一顿,似乎想到什么,可终究还是道:“北帝昏聩,如今也不是他在主政,百里……那五皇子,行事狠戾毒辣,作风如此,不奇怪。”
他一面说,一面替魏无羡整理好了案上奏折,“我等会要面见陛下,这些奏折,我便帮阿羡一同带过去。”
等言冰云走了,魏无羡才重新去翻那信,可方才放的区域,却怎么也翻不着了,那个名字,和他那个人,每次都像是从自己生命里要留下轻轻一笔
水墨,直到风干无痕。
弘程……那样厉害的一个人,却也会命丧于那人手上。
挟天子令诸侯,那该是什么样一个人。
没人给他答案,也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