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长大起,母妃总告诉他事事忍让,学着收敛,从没有人这样兴师动众地为他出头作伥。
“你也不要急着感动,我可是太子,歪风邪气,换了旁人我也一样要惩罚。”魏无羡背着手,忽又放低了声音道:“不过看来,成效还是很不错的嘛?”
百里弘毅道:“什么?”
魏无羡说:“从没见你这样真心笑过,百里弘程,你心思可真坏,原来非得看人出丑才肯笑。”
百里弘毅笑意却凝在脸上,“怎么,殿下还能分辨笑意真假?”
魏无羡摸摸鼻子,“自然可以了……笑就是笑,真的自然也比假的来的好看……手给我瞧瞧。”
百里弘毅冷不防被他转移了话题,竟也生生由着魏无羡把他的手拉过来撩开袖子,他呼吸一滞,只看见小太子的脑袋略低他一点,埋着头细细的查看。
白皙修长的指节上霍然是几道划痕,最深的一道,从第二个指骨往下,皮肉翻开白色露出血肉,即使似乎已经开始愈合,也仍然看了心悸,魏无羡瞧了,半晌都说不出话,觉得心口像是被人拿捏住了一般,呼吸不上来。
百里弘毅静默片刻,缓缓把手收回来:“只是看着可怕……让殿下吓到了。”
魏无羡沉默片刻,转头意味不明的朝树上高高吊着的李颉玉看了一眼,想了想,轻声道:“先处理伤口。”
这么好看的手,可不要留疤痕了。
御医署甫接到太子要伤药的旨意,以为太子受了伤,当下院正提了药箱,火急火燎的往洗丹殿去,进了宫殿,却见太子殿下同北国的质子一同坐在窗边小榻上。
他眼瞧着魏无羡好像整个人都要靠在百里弘毅身上了,吓得立时跪倒:“殿下千岁。”
魏无羡道:“哦,你来了,去替弘毅看看。”
他整了整衣袂,坐在一旁,眼瞧着百里弘毅神色平静的坐在一旁,面容温和沉静如暖玉一般,将手摊看给御医检查,魏无羡盯着他看,百里弘毅却似是心有感应“一般,一抬头转上魏无羡的目光,把小太子吓得一激灵,眼神极快极没志气的佯装到处乱撇。
伤口其实本并不真的碍事,只是伤在手指,行事颇不方便,那院正留下药退下了,百里弘毅无言撇了一眼魏无羡,似乎有话要说。
魏无羡不明所以:“啊?”
百里弘毅于是道:“殿下……是要坐在这里瞧我一个晌午吗?”
“哦哦哦!”魏无羡如梦初醒般道,“我都忘了,你手不方便,我来帮你!”
听闻此言,阿历踏出去的半个步子收也不是,走也不是,正尴尬的站在那,见百里弘毅无言望他一眼,立时明白过来,无声无息的退下,同太子殿下的一众内侍一起,皆候在庭院内。
魏无羡拿的棉棒用药酒消过毒,方才往上抹膏药,在这期间,百里弘毅便安安静静地把手放在桌前,一言不发。
魏无羡小时候总调皮,磕磕碰碰,又细皮嫩肉,连伤口都比别人深,闯了祸总被皇后抓在宫里,皱着眉板着脸上药,他晓得那些药虽好,抹上去总是如钻心一样疼,他第一次给人上药,小心翼翼的,想着让百里弘毅别觉得太疼,却没听见百里弘毅喊一声疼,或是皱一点眉头。
让旁人见了这幅光景,只会让人以为绷着脸皱着眉的小太子,才是受了伤的那个。
魏无羡一面抹药一面说:“那李颉玉也太坏了,但你怎么也不同我说。倘若我不问,你可真的要被他奴役个十天半个月,去摘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想了想,愈发生气,“况且,既然送了我花,怎么还随便再给别人摘呢?百里弘程,你是不是见一个人就送一朵花,博别人欢喜?”
这话问的百里弘毅始料未及,他张了张嘴,半晌才道:“未曾。”
他看着魏无羡佯装生气而气鼓鼓的脸,顿了顿,轻轻道:“我母妃受宠的时候,父皇也曾送了她一宫的桃花。”
这话答得牛头不对马嘴,魏无羡却已自顾自的想入非非:“那我明白了,百里弘程,你喜欢我啊?”
百里弘毅一怔,却见魏无羡突然笑起来,“那你可真别扭,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讲,喜欢我就喜欢我咯,满宫里喜欢我的人可多了去了,多你一个也没事。”
于年纪轻轻的魏无羡而言,喜欢的确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词罢了。
百里弘毅要说的话停在喉咙里,他看着魏无羡的笑,片刻,才嗯了一声。
他此刻才意识到,先前那些让他或多或少触动的事情,不过是大魏太子随处散发的好心和善意。不论换了谁,魏无羡都会这样关心呵护,乐善好施,想让每个人都开心顺畅。
不是因为他,而仅仅是因为对方是魏无羡,仅此而已。
百里弘毅藏在衣袖下的手不停地卷着袖口,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厌恶烦躁些什么。
只是盯着魏无羡的脸,心里却浮现出无比的恶意。
凭什么呢?魏无羡。
这偌大的世界这样下作肮脏,你又凭什么在其间独身自好,又凭什么可以这样干净,无忧无虑。
你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