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一次战后,死伤依然惨重。
与谢野晶子挨个军营施展她的异能力,结束了,女孩拿着乘有绷带剪刀的托盘,一步一步跟在森鸥外身后,模样甚是疲惫,眼睛中失去高光,好像被恶魔吸取了灵魂。
路过的福泽刚好和森鸥外打了个照面,森鸥外闭上双眼,假装没有看见他,福泽也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就像陌生人一样。
福泽不在乎森鸥外的态度,更令他在意的是与谢野越来越不好的状态,这不是她这个年龄孩子该有的沉重。
再这么被森鸥外摧残下去,恐怕她心理会生出病来,人格也随之扭曲。
福泽回到自己的床铺,正准备抱着剑坐下思考一些事情,却发现了一张字条。
他拿起来看,笔迹很陌生,但可以肯定的是写下的人十分认真,字体清晰,排版工整。
他读了下去。
“我的朋友福泽,
当你读到这里时,我已经不在人世。抱歉没能当面和你告别,希望你不要悲伤,也不要愤怒,因为这是我自己决定的死亡。多日来的反复折磨让我痛不欲生,我无法容忍一遍一遍的卷土重来,是战争,让我活不痛快,也求死不得……刚开始,治疗是希望,让我向死而生。后来呢,治疗是酷刑,让我血肉淋漓又让我完好无损,它不能缝补我内心的痛苦,它只会催命般地逼我再次上前线。
我想回家了,很想妈妈,但我对不起妈妈,我实在活不下去了……别看我整日乐呵呵的,和谁都能处的来,但其实我伪装的很累,我早就坚持不住了。福泽,你是我唯一信任的朋友,曾经答应你要带你去尝尝我妈妈做的乌冬面,如今只能你一个人去啦,代我向妈妈说声抱歉,以下是地址……”
福泽再也读不下去,他放下纸页,以手掩面,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来了几个深呼吸。
他看向旁边的床铺,床上干干净净,被子也叠的整整齐齐,仿佛压根没有人住过。
福泽还能回忆起昨天临睡前,旁边的兄弟开玩笑说,战争要还不结束,我就娶不到媳妇儿了。他还记得他哈哈大笑的样子,还记得他为他出谋划策的样子,还记得他当营里和事佬的样子……
多可笑啊,到现在福泽也不知道临铺的兄弟姓什么叫什么。
谁也不知道如此开朗的他是第一个爆炸的,就这样悄悄的,下定决心的人从来都是在一个最平常的日子里默默离开,是啊,谁也不知道。
福泽谕吉靠墙坐着,他想清楚了一些事。
第二天,大家发现所向披靡的银狼将军不在了。
于此同时消失的,还有整日穿梭在营地里的小护士与谢野晶子。
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与二人同时有关系的森卫生科长,大家询问他,长官,他们去哪儿了?
森鸥外站在窗边,看向窗外,面色铁青。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福泽带着与谢野连夜乘船,离开了常暗岛。
他脱下了军装,摘下帽子,重新换上和服,唯一没有换下来的是陪伴他一路走来的佩刀。
他轻轻牵起与谢野的小手,微笑道:
“回家吧,与谢野小姐。”
哦,在回家之前,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循着地图,四处问路,他们终于来到了一间小屋前,周围都是绿植,旁边还有小菜园,仿佛隐士与世隔绝,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的样子。
福泽上前叩门三声,后退等候。
不过一会儿,一位老妇人来开了门,邀请他们进屋,福泽犹豫再三,说清来意,递上了信件,一旁的与谢野晶子紧张地抓紧衣服下摆,抬头看着她的反应。
老妇人惊愕在原地,阅读变得艰难起来,盯一个字便愣神许久。
过了好大晌,她才缓缓转动眼球。
客人,客人来了怎么能站着呢,还没给客人做饭…
她动身往厨房走去,但是步伐轻飘飘的,好像踩在棉花上。直到煮面时,她才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胃里一阵阵犯恶心,眼泪大颗大颗涌出来,泪水模糊了视线,连锅里的东西都变成一团乱麻。突然,背后好像被谁死死抱住。
“对不起!”
是与谢野晶子。
老妇人再也控制不住,蹲下紧紧抱住与谢野,用一个悲痛的母亲的声音,大声哭嚎起来。
当那碗热气腾腾的乌冬面端上桌时,福泽心里五味杂陈。这个餐桌上本该有他的位置,他却不在。面入口时,味道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鲜香,大概,里面蕴含的煮面人的感情,也缺失了一块儿吧。
这碗面,来的太迟。
而他,走的太早。
老妇人将信件折叠又折叠,将衣服铺平又晾起,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忙,但是稍微一发呆,她就又红了眼眶,现实无时不在告诉她,儿已不在,而无处安放的生活痕迹又提醒她,儿确实已不在。
他们将该做的事做完,安慰的话说过,该道别了。
老妇人蹲下,久久拥抱着与谢野晶子,与谢野为她擦去脸上的泪后,也忍不住抽泣。
她拍拍与谢野的后背,留下一句话。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孩子。”
福泽和与谢野在街上慢慢走着,现在又重新变成他们二人了。虽然远离了战争,但是在横滨这座城市,目前似乎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前前后后经历过这么多事,福泽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发誓不再与任何人为伍,受哪一方摆布,解决局势动荡的方法不只有打仗,他不愿去服从命令打打杀杀,而是要作为保护者去保护,不仅仅保护自己,保护与谢野晶子,还要保护和平。
福泽决定,创建一个组织,召集志同道合之人共同努力,那么,就先从保镖做起吧……赚点工资找个住处。
在福泽静下来后,他不禁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有些惊讶,从前他可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凭着好身手独来独往,而现在竟有这等鸿鹄之志,这次的行动也是自己独自决定的,连夏目老师都没有告诉。
是啊,夏目老师不知道。
与他大吵了一架,大打出手,也下不去手。再也无法忍受他,选择不辞而别,留下他在原地。
这样做对吗?福泽不清楚,但他清楚里面肯定有赌气的成分。离开时想的是既然相看两厌,不如一刀两断;现在想起胸口却又有点闷闷的,像被棉花堵住了。
是他,是他先爱上了森鸥外,还未说出来一句,现在又是他把爱活埋。曾经有搭档的身份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边,保护他。现在又离开他,不打一声招呼,留他一个人在自己讨厌的战场,这无异于福泽单方面亲手斩断他们的联系,真是好狠的心呐。
“福泽先生?福泽先生!”
福泽回过神来,低头看到与谢野担心的眼神,一定是在害怕他在自责没能保护好战友吧。没事的,小与谢野。我不会再让你受伤害了。他笑笑,毕竟自己也不是什么都没得到不是吗,还有要保护的人呢。
走吧,与谢野。我们心中有数,自然有处可归。
视角再次回到战地。
医务室的桌子上趴着的是一个颓废医生,看样子是喝的酩酊大醉,神志不清了。
“林太郎!谁让你喝那么多酒啦,给我醒醒!”
爱丽丝在旁边摇来晃去,试图唤醒他,可惜未能如愿。
就在不久前,夏目老师知道福泽离开后,对森鸥外说了一段话。
“你们这两个不省心的家伙啊,不是让你们好好沟通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这下好了,你被他抛下了。不过我相信他有自己的打算,至于你,留下还是离开,自己选吧。”
被抛下了啊。
森鸥外自嘲般地反复品味这句话,以前福泽作为他的跟班侍卫,他那么不可一世,那么精打细算,布下一盘棋子,从来都只有他抛下福泽的份。而如今同样是最大变数的福泽,伸手打乱了他的棋盘,还扔下他在原地不知所措。
被一个人这么牵动情绪,这是森鸥外未曾设想的。被保护的人有恃无恐,有一天任性过头逼走了保护者,才知道对方哪里重要。今天又莫名其妙喝了许多酒,胃里被填的满满的,头脑却空空的。
偏偏要到分别时领会到对彼此的爱,即使爱和思念比战火蔓延的更快,然而无法传达。
某日,福泽接到一个匿名护卫委托。
但当他到达目的地时,发现此地已被警卫戒严,围观众人眉头紧皱,议论纷纷。
“是黑手党啊……还是别管了。”
“可惜了这么有钱。”
经打听,原来被害人是某集团的部门主管,腰缠万贯,但不知是哪门路子上招惹了横滨的黑社会,即港口黑手党,被其势力盯上,难逃一死。
可能就是因为如此,才匿名雇佣福泽作为贴身保镖,谁料想黑手党的速度更胜一筹,死亡先一步发生。
那么委托就算作废了吧。福泽这么想到,正准备拨开人群打道回府,一位跌跌撞撞的少年与他撞个满怀。
“喂喂喂,让一让啦。”
少年跨过警戒线要往里走,被一旁的警察拦下:“无关人员禁止入内!”
少年一副迷惑的表情:“可是,我是有关人员啊。是他叫我过来取支票的,他已经拖欠好几个月了,部长说好给我发工资的。”
不管怎么说,警察粗暴地把这位瘦瘦弱弱的少年推搡到一边,继续保护现场,调查足迹,提取指纹等一系列工作。
“什么嘛!为什么要做这些无用功,他不就是自杀了嘛!聚在这里大惊小怪干嘛!”
自杀?
“少年,你说他是自杀,有什么依据吗?”福泽上前提问道。
“大叔没有看到他的手套吗?手掌虎口一侧血迹最重,估计是用大拇指扣动扳机,自己反手拿枪射杀自己吧。弹孔都在他的腹部,没有致命伤,死因应该是失血过多。他一击没有毙命,在痛苦中神志不清接连又对自己开了好多枪,直至休克死亡。
大家都觉得是黑手党的惯用手法,大概是因为部长身上密集的弹孔吧。但是如果是他杀,用这种小手枪连续射击,死者的血液应该会喷溅到对方身上,死者也根本来不及捂住伤口,一是因为当场死亡,二是血迹只浸染手套的一块区域可能性太小。而且黑手党用的是大型号枪远程狙击吧,现场凶器手枪未免太小,那么至于部长这种普通人为什么有枪,这就牵扯到另一个问题吧。”
“不出意外的话,公司早就破产了!部长在外面摊上大事,挺不过去于是自杀了,他一直拖欠我的工资也能证明,其实公司养不了我们这么多人了。至于什么大事,我也不知道。”
少年一股脑说的这么多话,让在场的各位瞠目结舌,听起来句句在理,案件背后似乎也有暗流涌动。
而少年则挠挠头,问道:“话说这里有喝的吗?路太难记了,我好不容易赶路过来,结果白跑一趟,好渴。”
福泽将手搭在他肩上:“少年,借一步说话。”将他迅速带离了现场。
路上,福泽买了两瓶冰镇汽水,递给他,问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些的。
“在一开始,显而易见啊。”少年咕嘟吞了一大口汽水,仿佛看出来他想问什么,“我叫乱步,江户川乱步。”
“父母呢?”
“死了。现在工作也没了。”
“……”
福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提出先带他回自己的住处,往后再物色工作,少年两眼放光。
“真的?!我正愁今晚住哪呢。”
“乱步,我有必要提醒你。有些时候不能把自己看到的说的太清楚,心里知道就好,尤其是对方背后有着不知名势力的时候,最容易引火烧身。”
“知道啦!”
到了福泽家,是与谢野晶子开的门。
“呀,这位妹妹看起来很可爱呢,橘子汽水要吗?给你也来一瓶!”
本以为两个孩子会怕生,结果开朗的乱步很快和与谢野玩成一片,福泽很欣慰。
他们玩猜拳游戏,自己制定了规则,一人在出拳前可以说一句“出xx你会赢/输!”双方再迅速出拳,判定输赢,输的人自罚三口汽水。
乱步大吼一句“出剪刀你会输!”与谢野以为他会出石头,于是脑筋一转出了布,然而真实猜拳时乱步却出了剪刀。
“我故意哒。”
气的小与谢野连喝了几口汽水,直打嗝,她不服,要求再来。接下来几局与谢野愈败愈战,愈战愈败,她又气又恼,饮料瓶快要见底,福泽看着速度越来越快的乱步很是汗颜。
在他们玩的热火朝天的时候,窗外传来街上报童的吆喝声。
“号外号外,常暗岛战争以失败告终——号外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