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个平常的一天，外出归来森鸥外带回来一位小姑娘。短发紫瞳，和他有些相像。大概十岁的样子，看外表柔柔弱弱的，换上护士服做起事来却果断利落。
“都让一让，你们这些士兵不要都拥堵在这里！”小小的女孩费力地扒开人群，来到伤员们面前。
“异能力——『请君勿死』！”
蝶群从女孩身侧飞出，翩翩环绕在伤员们之间，刹那间士兵们身上或重或轻的伤都荡然无存。
“我的伤口愈合了！一点疤都没留！”
“腿！我的腿还在！”
大家在惊喜之余，纷纷一拥而上，把女孩围在中间。“谢谢你啊小天使！”“多亏了你我们才快速痊愈！”“是啊，好神奇！一点都不痛哎！”
福泽临铺的兄弟也探头附和:“对呀对呀，你让我想起来我妹妹了，她也很善良。”
女孩被夸的不好意思了，有点语无伦次地大声说：“哪…哪有啦！这是我的职责！”
“好啦好啦，各位的热情好像有点吵到我家与谢野了。”森鸥外后脚踏过门槛进来为她解围，拍手示意大家安静。“忘了给大家介绍，现在介绍，这是我们的可爱小护士，与谢野晶子。”
“谁是你家的啊，森医生！”与谢野不满地抱怨着，余光却瞥到了别样的风景。
一只异能体的蝴蝶微微扇动荧光色的翅膀，蜻蜓点水般轻轻停在泛着寒光的刀尖上。刀的主人此刻正低头认真擦拭着刀身，仿佛身旁的喧嚣与他无关。
与谢野慢慢走到他跟前，静静地看着在刀尖上留恋的蝴蝶。真是罕见呐，她的蝴蝶可是很少为谁停留的，一般在使用完异能力后一段时间便会自动消散掉。现在，被这样轻盈的精灵选择的人该是什么样的？
在与谢野晶子发呆的时间里，一双手捧着蝴蝶来到了她面前。原来刀的主人早已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意识到直接把刀尖对着人不太好，于是小心地取下蝴蝶给她。
“它很漂亮。”
“啊，谢谢……”
“福泽阁下还是老样子闷葫芦啊。”森鸥外伸了个懒腰，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是我的新小助手与谢野，与谢野，这位是传说中的‘银狼’将军哦，可厉害了。”
“够了森医生，收收你的嘴皮子，待她好一点，别累着她了。”
“就不心疼心疼我吗？”
见福泽没有理会的样子，森鸥外拍拍与谢野的肩膀说“走吧，下一位还在等我们”。在他们离开时，与谢野回头又看了一眼福泽，记住了这位被蝴蝶选中的人的样子。
战争的紧迫性是少女无法适应的。
每次突然的袭击都会带来大片的伤亡，从刚开始的几十人变成几百人，从几天一治变成一天几治，再然后，给人们带来生理心理双倍摧残。
以前没有与谢野在的时候，大家都是有惜命意识地行动，现在有了她兜底，军队像不要命似的一味进攻，反正不管成为多么濒死的状况，人都是能救过来的。生了死，死了生，一遍一遍地卷土重来，甚至不给休息时间，逼迫人们死守前线。
与谢野晶子很疲惫，即使眼皮打架，她也坚持守在病房里守着一位昏迷不醒的士兵。突然间她想起什么，转身去查找桌上的病历本。
有位士兵今天忘了嘱咐他及时服药了，是谁来着……我记得是前天晚上那位……
铮的一声，冷兵器相击的声音让正投入翻资料的小与谢野浑身一震。她猛地回头，发现横在她身后的是那位“银狼”将军，刚刚将短匕首击飞。
等等，匕首……
跌坐在地上的是刚刚还在昏迷的病人，他看起来暴怒异常，双手揪着头发发出尖叫。
“为什么！为什么阻拦我！我不管你是谁！！休想护着这个妖怪……都是她的存在，有多少兄弟疯掉！去死啊！让我们去死啊！！！”
他又爬过去拾起匕首，以赴死的架势绕开福泽不顾一切地朝与谢野冲过去。
“你给我去死啊啊啊！！！！”
又是铮的一声，狂徒被剑风击倒。
“士兵，累了就去休息，我准许了。但是伤害别人，这是最后一次。”福泽横刀冷对，护在与谢野面前，语气威压不容拒绝。
泄了气的士兵恹恹退开了。
“吓坏了吗。”福泽蹲下，略显担忧地看着她。
“对不起，刚刚那个人说的话不要太在意，你不应该来到这个危险的地方。我会和森医生说明，送你回去。”
“不要。”
“我来到这里，就是想要救人的，我不管他们怎么看我，天使也好怪物也罢，我的异能力生来就赋予了我伟大的使命。”小小的与谢野眼神里充满坚定。“森医生也说，我的潜力是无限的，是具有扭转局面的力量。”
福泽定定地看了她几秒，无言。
请君勿死吗……
君若赴死，可否一死？
又是一场战后残局，惨不忍睹。
“疼…”一位青年，呻吟着吐出几个字，“我想死…求你…”他伸出手轻轻拽住森鸥外的裤脚，以近乎哀求的语调说着。
“来治疗。”森鸥外头也不回地喊与谢野过来。
与谢野看着脚下浑身颤抖的士兵，自己的双手也在颤抖。他的身体被子弹贯穿，估计脏器也穿孔不在少数，让他痛苦成如此模样。
“我…我不要。”她低下头，双手攥紧了自己的裙摆。“让他死掉好了…他很痛苦……”
“死掉？这样啊。”
森鸥外转过身蹲下来，以一种意义不明的眼神盯着她。
“你说要来救人，到头来还是放着人在眼前慢慢死掉。真是暴殄天物啊，拥有这样好用的能力却放弃治疗。”
“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这里？为了实现你的伟大使命，体现你活着的价值？都不是。你知道的吧，在这这么久，看到的都是什么？异能力者正在改写历史，异能战争正在改变时代。优胜劣汰，这是客观事实。你的异能力很特殊，而拥有它的你的任务，就是要让人们认识到这种变化。”
森鸥外猛地摁下与谢野的脑袋，命令式的。
“所以，给我来治疗。”
“我不管！！让他永远不再痛苦就好了！他可以选择死亡，我们成全他就好了！！！”
与谢野睁大双眼，声嘶力竭地大声喊着。森鸥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平静地看着她尖叫的模样，两人四目相对。
“好。”
森鸥外递给与谢野一把手术刀，与此同时黑洞洞的枪口抵上她的额头。
“由你来杀死他，或者我来杀死你。当然还有一个选择，你治好他，万事休矣。”
他们脚下的士兵颤抖的越来越厉害，伸出的手现已抬不起来，他只能用涣散的眼神看着他们。与谢野手里捏的手术刀仿佛有千斤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额头前抵的枪仿佛戳的更加用力了些。她实在叫不出来，只见她瞪大的眼和绵软的胳臂，整个人僵在原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夜深。
大家都睡下，只有与谢野自己一人抱膝蜷缩坐在楼梯间里。她人木呆呆的，头发也乱糟糟的，失魂落魄的好像流浪的小孩。她不愿回医务室休息，她不想看到森医生。她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死。
救人与害人，好像也差不了多少。
如果没有我的异能力，如果没有我，大家是不是就会得到正确的死亡？
不……我不要这个异能力了…让我死掉好了……
既然痛苦，那我至少…可以成全我自己……
“与谢野小姐？”
啊。
这一声，将她一下拉回现实。与谢野抬头，看到的是正在下楼梯的福泽，他正准备出门，刚好注意到了丢了魂似的她。思考片刻，福泽发出邀请。
“失眠了，要一起出去走走吗？”
一路上，与谢野一直低头不语，默默走着。福泽安慰自己，大概是太累了吧，近些日子全军都依靠着她的异能支撑下去，她小小年纪就肩负重担，压力这么大，心情不好是正常的。
走了有一会儿，与谢野依然保持沉默，福泽犹豫再三后决定自己先开启话题。
“等战争结束，与谢野小姐以后还会做医生吗？”
“……”
“福泽先生，你认为我有资格当医生吗？”
与谢野停下脚步，带着哭腔说:“我这么一个滥用异能力的人，无论治疗多少次，我手下的生命最后都会变得廉价……”她再也控制不住，蹲在地上抽泣起来。福泽被她吓到了，也蹲在她面前手足无措。
“对不起……对不起…大家都是因为我……”
与谢野双手掩面，拼命压制自己的哭声，浑身一抽一抽的。福泽伸手轻轻抱了抱她，拍拍她的后背。
“这不是你的错。”
“你的异能力很好，你想怎么使用是你的自由，战争本来就不是你该卷入进来的，与谢野。记住，你是被迫的，你是受害者，受害者无罪，这些事交给我们这些大人来面对就好。”
“任何时候不要伤害自己，别自责，别害怕，你尽管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就是了。”
她大哭一场，福泽在旁边陪着，任她宣泄情绪。为她擦干脸上的眼泪，再送哭的累了的女孩回去休息。
他的表情一向克制，直到为与谢野轻声关上房门的一瞬，他的脸才刷的垮下来。
几乎是不带犹豫的，他直奔走廊尽头的医务室，一脚踹开大门闯进去，立定在办公桌前，眉头紧皱。
办公桌那头是正在悠闲拿手帕擦拭手枪的森鸥外，气定神闲，仿佛压根不意外他会突然闯入。
“看来我的搭档是遇到什么十万火急事了，以前可从来不是这样的进门方式啊。”
“森鸥外，你还有良知么。”
“让那么小的孩子承受一切，这里有我们扛着就够了！你还要她为你利用多久！”
“良知？这就是你做不了一个优秀领导者的原因，没有长远的目光和大局意识，慈不掌兵。在这个大环境下人皆草木，我们早已没有人心了。与谢野拥有这样出色的异能力势必要承担更大的责任，她是时候该明白。我如果有她的力量，当然也可以不顾自己。”
“任何问题理论上都存在最优解，我的做法无可厚非。以小部分人的牺牲换取整体的胜利，永远是高性价比的。”
“少把话说的这么漂亮，我和你无法沟通！你只是把她看作你的棋子而已，休想把她列入你肮脏的计划里，她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送与谢野回去，否则，”
福泽谕吉迅速拔出佩剑，反转剑身，刀尖直逼森鸥外的咽喉。
“你我的同盟关系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的是你的性命！”
不知何时，森鸥外从衣袖中抽出手术刀，与面前的武士刀相击，抽身出来拉开距离后，他平举起刚刚擦的锃亮的手枪。
“没有人能阻拦我的选择，就算是你，也休想。”
二人的矛盾在此刻爆发到极点，多次的理念不合到现在已经忍无可忍，曾经并肩的搭档如今刀剑相向。他无法理解他的感性大于理性，不必要的善良带来的麻烦数不胜数；他也无法理解他的一味残酷利用，小小的孩子不该承受痛苦。
大打出手的结果是刀架在森鸥外的脖子上，同时枪口抵在福泽的心口。
只要有一方肯下死手，对方的性命就会终结在原地，但没人做出下一步的举动，双方僵持着。
福泽直视那双倒映着他影子的紫色眼眸，虽然因愤怒而凌厉，但美丽依旧，握刀柄的手突然有些使不上力气。
森鸥外放在扳机上的手指也松懈下来，枪口那边是他跳动的心脏，频率顺着手枪传递过来，一如当初。
我不能。
二人同时对自己说道。
森鸥外放下了枪，低着头垂手而立，发丝垂下，看不见他的表情。
福泽收刀入鞘，不再多说，与他错身，快步走离开医务室。
谁也没有做出让步。
但谁都明白，知己成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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