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高高挂起，托着腮帮子瞧着世间发生的一切，这一处，那一处，眼睛忙得很，打发无聊的时间。
江予杳强忍腿上剧痛，撑着身体向门口爬去，皮肤被锋利的叶片、石子割伤，鲜血随着她的动作从伤口处汩汩流出，浸湿了看不出原本样貌的白色连衣裙，在草地上拖拽出深深的血痕。
她要爬出去。
她一定要逃离这里。
嗒，嗒，嗒…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她即将陷入地狱的催促。
江予杳心脏揪紧，不顾疼痛艰难而快速爬向大门。
身后的人像是猫咪逗老鼠般，不紧不慢跟在后面，偶尔发出较大的响动，刺激着江予杳奋力向前爬。
圆月看得打起瞌睡，呼吸吹散了挡在面前的云朵，光辉洒在铁门上，为牢笼的出口渡了层带着救赎意味的银光。
然，这银光，渡不得她。
江予杳的手离门槛只距堪堪一厘，身后的人蹲下身，将江予杳的手牢牢禁锢在自己温热的大掌之中。
“杳杳，游戏结束，我们该回去了。”
“我已经...出来了…”江予杳另一只手拽住门槛，试图反抗，声音里藏着不能忽视的哭腔，她的语言系统再次混乱，“你说过...我出来...你放我。”
萧有间轻轻将江予杳搂进怀里，席地而坐，两顾无言。
夜很深，露渐渐重了，两人身下的草地泛着水汽，萧有间抱起江予杳放在自己腿上，有一搭没一搭轻拍着江予杳单薄的背脊，似是在哄睡不听话的孩子，又像无言的威胁，江予杳瑟瑟发抖，死死咬着手指的软肉不敢再发出声音。
她，好累啊。
萧有间下巴抵着江予杳的头顶，抱着江予杳摇一摇的，抬头看着天上的圆月：“杳杳，生日快乐。”
江予杳歪着头靠在萧有间怀中，听了萧有间的话，也抬眼瞥了眼月亮。
杳杳，生日快乐。
“今天，不是我，生日。”
江予杳内心深处斗争良久，才挣扎着说出一句萧有间不喜欢的话。
萧有间没说话，将江予杳的手捧在掌心，单手拿出兜里的打火机。
啪嗒。
火焰在两人手心跳动。
“快过十二点了，没有蛋糕，杳杳将就将就，许个愿望吧。”
萧有间有商有量。
“今天不是我的生日。”江予杳试图最后的提醒。
她告诉过萧有间她的生日，很多次。
火焰跳动，萧有间小心翼翼护住：“杳杳不要说气话，快许愿。”
呼。
天上的银盘看不下去两人的磨磨唧唧，唤着微风吹过，带走火焰的光芒与温度。
啪嗒。
萧有间重新点燃打火机。
火苗闪动，燃烧着江予杳错乱的记忆。
或许，真的是她记错了？
“我要，离开你。”
呼。
萧有间松开阀门：“灭了。”
江予杳齿间见血：“你说过的！”
萧有间抱着江予杳起身，朝着停在一旁的摆渡车走去：“我说的是，你出了大门。”
“大门，我摸到。”江予杳反驳。
萧有间哼笑出声，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他低头亲吻江予杳的额头，安抚她，说出的话却断了江予杳的希望：“我也没说会放了你。”
萧有间动作轻柔的将江予杳放在副驾驶，坐上另一边。
“杳杳为何总是学不乖？就算杳杳离开了我，还能做些什么呢？”凉风吹过，萧有间腾出一只手捋顺江予杳脸上被汗水血液打湿的碎发，“杳杳已经成了什么都不会的漂亮花瓶，花瓶易碎，应该好好收藏在这古园中，永远陪着我，何必让自己吃不必要的苦头？”
捅心窝子的话一刀一刀扎在江予杳心头，鲜血淋漓，江予杳头别向一边，闭眼。
萧有间从来不会对她说这种话，他会鼓励她，会带着她探索世界，满足她的好奇心。
他一定不是萧有间。
萧有间未在说些什么。
一路无话，车停在一栋阁楼前。
这次，萧有间完全不顾忌江予杳身上的伤，抱着江予杳朝阁楼走去。
江予杳的双腿在半空中晃荡，毫无支撑，断掉的骨头相互摩擦，疼得她直冒冷汗，身上的伤口在行走间被衣料摩擦，原本开始结痂的伤口再次渗血。
萧有间双手感受到黏腻的湿润，他抿了抿嘴，动作幅度减轻至最小：“杳杳不要再想着逃跑了，第三次了…”
“事不过三，懂吗？”
江予杳全身泛起密密麻麻的疼，似老鹰啃啄，似辣油烹火，无暇去听萧有间说了些什么，下意识嗯了一声。
萧有间得到满意的答复，心中的怨恨消散了许多：“今天是杳杳不乖，惹我生气，看在杳杳过生日的份上，不计较了。”
萧有间打开屋内的灯，江予杳下意识伸手挡住突如其来的灯光，扯着了伤口，疼得冷哼一声，萧有间知道江予杳是痛哼出声，仍觉得她是在反抗自己，咬了咬后槽牙：“但杳杳的生日愿望，太令我失望了。”萧有间踢开房门，“作为惩罚，杳杳在这待上几天吧。”
从下车，江予杳一直闭眼埋在萧有间的怀里，听到萧有间说的话，猛地睁眼，看清身处何地，江予杳死死抓住萧有间的衣领：“不行...小小...”
从那个人离世后，江予杳再也不喜欢待在幽暗、不通人气的环境里，萧有间知晓这件事，仍带她来地下室，房间灯火通明，江予杳很害怕。
江予杳声音里掩饰不住的恐惧：“有间，我错，不要待这，害怕...”
“再也不逃了，一定听话，我错了。”
“有间…”
萧有间将江予杳轻柔地放在榻上，江予杳顾不得身体的疼痛死死拽住萧有间的领口，萧有间被勒住脖子有些呼吸困难，他顺着江予杳的力道弯腰，在江予杳勉强挤出的微笑中抓住她的两只手腕，捏紧。
啊…
江予杳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松手，瘫着双手改为搂住萧有间的脖子，脑袋蹭着萧有间颈侧：“有间，我错，不逃，求你，不一个人，我怕…”
江予杳不太清明的大脑突然捉住萧有间在意的那一点，她充满希冀望着萧有间：“许愿，好不好？换愿望？”
萧有间冷心冷情推开江予杳：“杳杳，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便错过了。”
“我不要惩罚！”
江予杳死死拽着萧有间的衣袖，晶莹的泪花从眼尾滑落，滴在萧有间虎口，他被烫了一下。
“杳杳，我没有跟你商量。”
说完，萧有间甩开江予杳的手，转身离去。
灯光随着萧有间的离开而黯淡，江予杳将自己缩成一团，靠在墙边，冰冷的墙体给了她些安全。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杳杳，我害怕…
杳杳，生日快乐。
咔哒。
灯光毫无征兆打开，蜷缩在榻脚的人儿一颤，脸埋进怀里，闭着眼适应许久不见的光线。
萧有间端着托盘走近，听出脚步声是他，江予杳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睡觉，是她心神俱疲后逃避现实的唯一办法。
萧有间放好水，抱着江予杳进了浴室，将她放在坐椅子上，打开喷头，干净的水瞬间染红变灰，化为细线流进地漏，萧有间这才发现，江予杳身上的伤口竟然这般多。
伤口被清水刺激，江予杳被迫从睡梦中醒来，她推开脱她衣服的萧有间：“我自己来。”
萧有间压下心中隐隐不安的异样，起身离去，在门外等了二十多分钟，仍未听到江予杳的呼唤声，他快步走进去。
江予杳穿着干净的睡衣，缩在浴缸里，又睡着了。
江予杳惨白的小脸令萧有间心口一紧，明明好生养着，这几日却越来越瘦，抱着硌手，远没有初见时康健。
萧有间闭了闭眼，好不容易有次重来的机会，他不能心软，也绝不会放手。
换好被褥后，萧有间抱着江予杳回了房间，仔细处理着她身上的伤口，江予杳浑身上下都是伤，碘伏沾上伤口的冰凉刺激，令她在睡梦中忍不住后缩。
细碎的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了，萧有间俯身轻轻唤着江予杳：“杳杳，醒醒。”
江予杳睡得不好，垂着眼眉头紧紧皱在一块儿，萧有间轻柔抱起江予杳靠在自己身上，吸管凑近江予杳嘴边：“喝点水。”
江予杳一天一夜里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全身酸麻，只能顺着萧有间的动作舒展身体。
“小小，我错，放我。”
江予杳的眼泪没断过，梦里都在哭，她的嗓音嘶哑无比。
江予杳低着头，半干的长发一股一股纠缠着垂下，遮挡住她的脸，萧有间只看得见江予杳干裂、毫无血色的唇瓣。
他，不能心软。
“杳杳还未完全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三天惩罚，还有一天。”
礼已经告诫过她了，偏偏她想撞一撞南墙，不是吗？
江予杳松开抓着萧有间衣摆的手，单单垂落在身侧。
萧有间捧起江予杳的双手，放在唇边亲吻：“杳杳乖一点，明天接你出去。”
江予杳此刻只有一个想法：“腿…”
许是声音太小了，又或者是故意的，萧有间在江予杳说话时探身去拿能量棒，喂到江予杳嘴边：“杳杳饿坏了吧，吃点东西。”
江予杳不想吃，还想问她的腿什么时候能够接受治疗，但萧有间不悦的眼神让她想起一个人，心里生出害怕，她只能囫囵吞下，不再提及。
未来已定。
江予杳不愿与萧有间有太多交流，吃罢东西，借口身体不舒服，重新躺回榻上休憩。
萧有间看出江予杳不愿见自己，端着托盘出去了。
江予杳望着萧有间留下的那盏小夜灯，有一搭没一搭抚摸着手腕上的疤，微微启唇。
“风轻轻，好光景，云卷云舒月亮银。
天湛湛，好心情，莺飞莺啼人伴行。
山岚岚，好挚亲，携手郊外走一走。
水莜莜，勿别离，与我展臂入从极。
阿姐啊姐快快来护我，我要往那屾木平。
阿姐啊姐快快来接我，我要飞那水云涧。
阿姐啊姐快快来陪我，我要坠那万年地。
我的阿姐啊，我的阿姐啊，我的阿姐啊…”
萧有间倚在门后，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江予杳唱出完整的歌曲。
第三天，江予杳被萧有间抱着出地下室，原以为能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阳光，可惜，窗帘被拉上，明明是白天，房间里充斥着夜晚才会有的阴寒昏暗。
江予杳缩在萧有间怀中，双手紧紧护在胸前，企图给自己提供一些勇气：“我想，太阳。”
“光线太强，会伤眼睛。”萧有间冷声，“杳杳，搂着我。”
江予杳不知道哪里惹到了萧有间，下意识搂住萧有间的脖子。
细细软软的胳膊搂着自己，萧有间内心异常满足，将江予杳向上颠了颠，往怀里锁紧几分向二楼走去。
“唔…”江予杳双腿肿得老高，本就疼痛难忍，这么一颠，冷汗直流。
萧有间轻轻将江予杳放在柔软的大床上，亲了亲她的额头：“给杳杳一个小教训，免得杳杳一直学不乖。”
“有间，不要…”江予杳双眼通红，眸中含泪，声音刻意软糯，“有间，错了，听话，不跑…”
“医院…”
再不去医院，她的腿，真的就废了。
她应该用完整的身躯等待杳杳，不能这样，对杳杳不公平…
萧有间拿出药油：“杳杳不需要去医院，我帮你复位。”
江予杳听此，神情激动抓着萧有间的手臂，指尖泛白，嘴巴急切地张张合合，想说些什么，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糊住喉咙，发不出一点声响。
江予杳捂着自己的喉咙，眼泪滑进嘴角，苦的。
她，真的失声了。
萧有间似乎未意识到江予杳的痛苦，抬起江予杳的右腿放在自己膝上，双手覆上探查错位的骨头：“以后走动可以，跑跳这种剧烈运动，怕是不能了。”
江予杳无助摇头。
“杳杳这副模样最合适，我本是想一直将你锁在这里，现在这样挺好，安心做我的藏品。”
彻底了断你要逃离我的念头。
萧有间虔诚地吻上江予杳的右腿。
不…
萧有间不知道，这一声，是江予杳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丝泣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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