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认识我孙女?”
萧剑峰突然出现在江予杳身后,吓她一跳。
江予杳捂着咚咚狂跳的胸口,视线下移,与穿着整齐的萧剑峰对视:“这是,您孙女?”
萧剑峰微微笑着:“是啊。”
江予杳暗自祈祷事实不是她想的那样,强装镇定:“您孙女,不姓萧啊。”
“哈哈。”萧剑峰杵了杵手中的拐杖,木质的拐杖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击打在江予杳心尖,“萧家有条不成文的规定,萧家的女子冠以“筱”姓,男子为“萧”姓,因何如此无一人答得上,只知是祖上言传。”
江予杳仍不死心,作最后一丝挣扎:“您孙女,全名叫什么?”
“筱免。”萧剑峰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她还给自己取了个小名,叫什么来着?”
萧剑峰拍拍脑门:“有安,对,叫有安,不过她不允许我们这么叫她。”
所以,筱免,是萧有间的姐姐!
江予杳汗毛直立,手腕处的礼开始发烫,好似在嘲笑她识人不清,栽了如此大的跟头。
萧有间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吧。
应该知道吧,毕竟事关他姐姐。
但,萧有间与她关系那样好,不,应该不知道。
可是...萧有间那样爱他姐姐,怎么可能不知道!
江予杳觉得牙齿很痒,想用东西磨一磨:“爷爷,我突然想起有东西忘拿了,需要回去一趟。”
江予杳转身下楼。
离开这里。
这里太危险了。
太危险了。
“江予杳。”
江予杳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站在扶梯上仰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怎么了?爷爷?”
萧剑峰眼里闪过一丝寒光:“萧有间这么晚了还没回来,你不担心他吗?”
“当然担心。”
“既然担心他,为何不去找他?”
江予杳心头一跳:“他在实验室工作,我不能去找他。”
老狐狸成精,萧剑峰居高临下,瞧出了江予杳强作镇定:“实验室,你知道在哪吗?”
“不知道。”
“在你脚下。”
什么!
“跟我来。”
萧剑峰控制着轮椅朝三楼尽头走去,似乎笃定江予杳就算知道萧有间与她有着血海深仇,也不会放下萧有间不管。
理智告诉江予杳,作为筱免的弟弟,萧有间不可能毫无目的接近自己,手段比之筱免有过之而无不及,想令她爱上他,最后来上最伤人的一刀。
只不过,筱免玩脱了而已。
可是,萧有间不是没对她下手吗?
萧有间还说,等项目完结,结婚后她俩一起去往很远很远、无人认识的地方,建造一个独属于两人的家,不会有别人来打扰。
江予杳魂魄不稳,这件事只有江想知道,是江想告诉萧有间的。
萧有间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是,为了她,愿意相信江想所说的“无稽之谈”,想要拿到柔魂镜助她稳固魂魄。
萧有间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夜以继日在实验室内埋头苦干,只为了在他彻底昏迷之前研制出萧剑峰想要的东西,拿到柔魂镜。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礼察觉到江予杳的心思,化作滚滚热浪顺着手臂蔓延至心口,试图拉回江予杳的理智,你应该逃的。
江予杳口中血腥密布,额间青筋暴起,内心极度挣扎。
你疯了,这是和江家一样吃人不吐骨头的萧家。
原来你也知道江家吃人不吐骨头。
现在不是说这点的时候,关键是你现在不走,之后你就走不了了。
没关系,一切因果皆源于你,有了这层束缚,你成不了神。
不是,我成不成神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明明知道这一劫萧有间迈不过去,还去强插一脚,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吗?
我本来就没有容身的地方,是萧有间,他说,他与我组成一个家。
江予杳向上迈出那一步时,心中的惶恐忐忑消散于胸中。
我会有家的。
她确实不会不管萧有间,这是她亲自选择的家人啊。
站在楼梯口,江予杳对上萧剑峰胜券在握的眸光,脸上没有半分不耐,心下一冷。
经过一层又一层的仔细筛查与严密消毒,江予杳终于进了实验室,萧剑峰带她走进一间屋子,萧有间静静躺在营养舱内,微微起伏的胸廓告诉江予杳,他只是睡着了。
江予杳轻手搭在那层玻璃罩上:“他睡了多久?”
萧剑峰想了想:“半个月吧,中间清醒过一次。”
告诉她婚期的那一天。
隔着屏幕的萧有间面色苍白,小心翼翼与江予杳商讨,要不延后婚期,被她凶了一顿,讪讪听着她决定了结婚日期。
“你能救他。”萧剑峰笃定道。
...
“江家的现任掌门人及百年未现世的礼圣。”
...
“即使没有萧有间的母亲,你仍可以救他。”
...
“难道你忍心看着他死?”
...
“够了。”江予杳红着眼,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她怕忍不住一拳砸在这个老不死脸上,“你们研究了这么多年,别告诉我,你们对萧有间的病束手无策!”
“确实没办法。”萧剑峰脸上先是无奈,后闪过几分怨恨与得意,“我的女儿完美继承了我的优点,极端的智慧与心狠,丝毫不顾及这是她的亲生孩子,假装同意孕育孩子,背着我们将萧有间的基因修改得太过彻底。”
“原本萧有间活不过三岁,可是筱免私自带着他逃离萧家,不知是何原因,他活下来了,可惜错过了大脑最佳极限开发时间,还将他养成了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当初我花了好大功夫才将他培养成才。”
“虽然有他母亲的骨髓供给,终归治标不治本,在二十三岁前后,萧有间的大脑即将百分百开发,阻断剂的资料在萧有间手中,他的那条核心数据盘只有一次输入密钥的机会,否则会自销,没有相应的密钥,我们无法打开,也就无法研制出阻断剂供他使用。”
大脑百分百开发?
江予杳只在电影里听到过如此逆天的理念,她觉得这比礼更加扯淡,却是事实。
目前人类的身体最多承受大脑百分之十三的开发程度,大脑百分百开发,意味着时刻被动接受一切外界信息,例如一粒灰尘从眼前落下,都可清晰知道,这些繁杂的琐事不会随着时间的流动而遗忘,俗称过目不忘。
神经元之间的电活动较常人成指数倍增长,需要极大的能量消耗,这不是目前人类的身体能够承受的。
所以,萧有间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昏睡,身体磁场的异动甚至影响到照顾他的人,随着年岁的增长,大脑开发程度越来越高,萧有间昏睡间距越来越短,时间也越来越长。
这次,萧有间需要睡多久,才会醒来?
或者说,一睡不醒...
“萧有间知道吗?”
江予杳听到自己泣不成声的音调,惊讶地摸了摸脸颊,指尖湿润。
她,哭了。
江予杳比他想象中还要在意萧有间,萧剑峰抑制住心中的激动:“知道。”
江予杳打开营养舱,轻轻握住萧有间冰凉的手,捂在手心:“极限开发大脑,因为你想知道大脑完全开发需要多长时间,这样,你心里有了底,盘算着再造一个萧有间,可惜,你算漏了唯一成功的实验体叛逃,顺便帮助筱免带走萧有间。”
萧剑峰收敛笑意:“慧极必伤,太过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现在不是提往事的好时机,纤长的左手逐渐回温,脉搏跳动有力,江予杳擦干眼泪:“你说萧有间手中有针对大脑开发的阻断剂?”
“萧有间是我的亲孙子,事关他性命,我不会骗你。”萧剑峰仿佛已经触摸到明日的美好,没有在意江予杳的咄咄逼人,循循善诱,“作为他的未婚妻,你一定知道密钥吧。”
“有阻断剂,也会有相应的激动剂。”江予杳没正面回应,点破萧剑峰的心思,“你想得到激动剂。”
萧剑峰脸上不见心虚,张开双臂虚虚托举着萧有间:“当然,萧有间是万万人中千年不遇的天才,这项研究会让世界为之震动...”
江予杳冷漠打断萧剑峰的抒发胸臆:“你活了八十多岁,还不满足吗?”
萧剑峰堆着褶子的脸垮了下来:“小姑娘,你说什么呢?”
“你的腿没有丝毫萎缩的迹象,鞋边沾着层薄灰,拐杖也不是摆设,底端的磨损至少半年,你能站起来,甚至可以说,你的身体素质比我还好。”
“哈哈,就喜欢和你这种聪明人说话。”
萧剑峰站起,拐杖甩至一边,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江予杳继续道:“第一,你想得到萧有间手中的激动剂与阻断剂,以你的财力,将激动剂用在研究人员身上,一定能够赶在身体彻底衰老之前研究出体外端粒。”
“第二,就算不行,你也可换一具年轻的身体,只是,终究没有自己的身体舒适。”
“第三,你知道我不会将密钥告诉你,见萧有间这条路彻底走不通,作为唯一知晓江家事的外族人,想以萧有间的命作要挟,逼我将姚给你。”
萧剑峰逐渐阴沉下脸:“小姑娘,我说过,慧极必伤。”
江予杳立于萧有间身前,挡住萧剑峰阴鸷狠辣的目光:“你一个称得上‘科学家’的人,活了大半辈子,竟然想利用不确切的唯心主义,妄图长生不老!”
啪啪啪。
萧剑峰鼓掌:“不愧能坐上掌门人的位置,年轻一辈,真了不得。”
“过誉。”
指尖下的脉搏重回无力,江予杳不愿再多废话:“萧有间还剩多长时间?”
“一个月。”
“若我有密钥,能将核心数据盘打开,抑制剂多久能研制出来?”
“半个月。”
江予杳微微眯眼:“说谎。”
“我没有说谎。”
“你的确没有说谎,只是将时限颠倒了而已。”江予杳没错过萧剑峰眼底的诡诈,“萧有间的母亲是谁?”
萧剑峰完全没有被戳破谎言的尴尬:“相信我,就算你知道这个人是谁,你下不去手的。”
一个名字浮现在江予杳脑海中,若真是她,江予杳确实下不去手。
萧有间上前几步立在营养舱旁边,伸手抚上萧有间发顶:“所以,你愿意将姚给我吗?”
江予杳推开萧剑峰:“柔魂镜给我,我立即唤姚过来。”
萧剑峰也不恼:“行。”
“给我准备一个院子,还有晚饭。”
“行。”
江予杳背着萧有间离开冰冷的、困了他半辈子的实验室。
月光皎洁如水,洒在静谧的夜晚,虫儿啼鸣,织成一首夏末的交响曲,漫天繁星,伴着月儿,将夜幕点缀成一幅美丽的画卷。
“小小,如果,我失约了,你会不会怪我?”
“我是愿意的,愿意与你去领养一个小娃娃,一起组成一个家,我会是个好妈妈,你也会是个好爸爸,我们一起养育小娃娃,小娃娃会成长为另一个我们,身上会有我俩的影子。”
“小小,其实最初我不愿意同你成为朋友,你的背影总让我想起筱免,害死了江予杳的筱免。”
“我还没告诉过你,我不是江予杳,但我也是江予杳,我是江予杳,江予杳不全是我。”说到这儿,江予杳低头轻笑,“太绕口了对吧?我也这么觉得,越接触这个世界,我越发觉得自己的经历太过离谱,小说都没这么写的。”
江予杳搂着萧有间膝弯向上抬了抬:“我没有自己的名字,从我有意识起大家都叫我江予杳,再加上主导了这具身体,我也确实是江予杳。”
“我不知道为何筱免一定要杀了江予杳,但江予杳必须杀了筱免。”江予杳声音透着狠厉,“所以,在江予杳选择与筱免同归于尽时,我没有制止。”
“因为礼,这具身体不会死去。”
“我没有想过我会醒来,主导身体,我不想的,但在陷入深渊的最后一刻,江予杳将我托举而起,她是我,我是她,她知道我也想亲自走走这世间,不被她所束缚,所以,她选择我来掌管身体。”
“后来啊,你一次次在我窘迫的时候出现,我在想,怎么这么巧,你一定是处心积虑来接近我的,为的是我身后的江家,或者是礼。”
“直到你点出贺琦铭她们为我的付出,好像,你确实适合成为朋友,或者更亲密一点的关系,友情之上,亲人未满的那种,你总能一针见血说中我的痛苦,并带领我走出来,我好开心,终于有人试图理解我了。”
“不似贺琦铭她们那种单纯对待朋友之间的关心,贺琦铭有她姐姐、有陆觞,牧维年有她的恋人,秦瑜有她的家人,只有你,你只有我,并且,你愿意陪我有个家。”
“我是真的羡慕江想,家人,爱人,朋友,围绕在她身边。”
江予杳将萧有间放在床上,握住萧有间冰凉的手,慢慢吃着饭,眼泪不自主滴进色香味俱全的饭菜里。
“从你说能闻到祝福的血腥味开始,从吊坠里出现两根纠缠的血线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江予杳轻轻掰开萧有间手中的腰链,萧有间很听话,就算意识陷入沉睡,仍紧紧抓着腰链不放,他遵守着“腰链不离身”的承诺。
原本翠绿的吊坠此时完全猩红,两股纠缠的血线冲击着薄薄的玉壁。
“小小,谢谢你,愿意同我建立一个家。”
小小,你会平平安安的。
江予杳指间镂空,吊坠摔得四分五裂,血线争先恐后冲向江予杳。
小小,希望,我们能够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