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刘飞瘫坐在观察室的沙发上捂着额头，满眼透露着疲惫。他得承认，在检测报告出来后，他自己产生了某种不该有的期待。不过现实和小说总还是不同的，两个闷油葫芦呆在一起的结果只能是无数的省略号。自从刘飞安排两人到交流室里进行接触实验之后，他们两个就在房间里看电视看到现在，除了互相交换了名字什么都没有说！

看到在两个人身边逐渐堆起了小山一般的饮料罐时，刘飞终于有些绷不住了，“利维娅，下个月彤欣的饮料配给减半，平常咋没见这小丫头这么能喝……”

“驳回，甜食可以使碳基生命分泌多巴胺，有利于愉悦情绪的产生，在不影响健康的情况下，希望所长不要吝啬您的工资，您难道忍心看见一个小女孩因为没有甜食吃而难过吗？”

“那你也应该知道这种纯天然果汁在联盟里到底有多贵，在这么下去我们过不了多久就要吃土了！”

“驳回，根据您近三个月的消费记录判断，您将大量资金无偿捐献给一家名为星河有限公司的娱乐企业中，如果您将……”

眼瞅着名为利维娅的某位人工智能即将针对自己的花销问题展开一场长达一个小时的批斗大会，刘飞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那个，咱还是聊一聊眼下的问题吧。利维娅，你真的觉得这俩能行？我已经开始觉得自己的判断越来越不靠谱了。”

“驳回，沈岳先生和彤欣小姐的脑电波匹配度经过多次计算确定核验无误，调用数据库分析二人气质匹配度为百分之二十五，初次测验后重新评估结果为百分之六十三，接触试验后再次评估结果为百分之六十九，建议进行同调实验。”

对于利维娅的判断刘飞不置可否，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对这两个人的了解程度可能还比不过这台应用了源能记忆的超级主机。这倒不是说刘飞平常很少与他们接触，而是因为有关他们二人过去的档案被联盟严密封锁起来，就连刘飞这种等级的研究员也没有权限进行调用。尤其是彤欣的档案，当联盟将这个孩子送到这座科研中心要求他在要塞里寻找合适的同调者时，刘飞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给一个来历不明封闭自我的孩子找个监护人，这难度简直不亚于闭着眼睛扶老奶奶过马路，自己不先摔了就已经是万幸了。

心知自己斗嘴肯定都不过利维娅，刘飞无奈地揉了揉额角从沙发上坐起身来，“准备安排同调测试吧，如果他们俩真的能够同调成功那也算是大功一件啊。”

“驳回，判断沈岳先生和彤欣小姐契合度可以进行同调测试的是利维娅，在刚才的一个小时中您一共进行了十二次自我否定，是利维娅的督促让您做出了正确决断，所以功劳是利维娅的不是您的，建议您在报告中详细注明这一点。”

刘飞无语了。

……

在交流室里看了一个多小时电视的沈岳被带到了一个白色的圆形大厅，他的身后还跟着那个刚刚认识不久除了名字啥也不知道的小丫头。就像在梦境中那样，女孩在交流室里选择性无视了自己，更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自己对这种无视竟然没有感到任何不妥，两人就这么沉默地达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

出于军人的习惯，沈岳在交流室里一直在默默观察着这个名叫彤欣的女孩。她的年龄不过十二三岁，火红色的衣裙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短袄，脸蛋上稚气未脱，柔顺的黑发披散到腰。包括她怀里抱着的布袋熊玩偶在内，女孩的形象完全符合沈岳对于这个年纪女孩的认知，除了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没有生气的眼睛，从中看不到任何的情绪波动，如同一潭死水。沈岳曾经在战场上无数次看到过这样的眼睛，所以他非常清楚这样一双眼睛是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小女孩身上的。

“受试者沈岳先生，您好。”测试场里突然响起的机械合成女声打断了沈岳的思考，“在之前的两次测验中系统对您与彤欣小姐的契合度进行了评估，判断您与彤欣小姐的契合度可以进行同调测试，请二位跟随工作人员到准备区进行测试前准备……接收到指令，正在转接通讯频道。”

房间里沉默了两秒，随后广播里响起了一个贱兮兮的男声，“哟，沈岳，好久不见啊。”

“……我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如果说有什么比被一帮子老头参观自己的梦境更让人感到恶寒的，沈岳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把一帮子老头换成刘飞，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今天来参加这次测试是一个巨大的错误了。

说起老头沈岳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诶，别介啊，你可以讨厌我但彤欣你总是不讨厌的吧。”刘飞对于自己的形象倒是相当有自知之明，几乎是上来就放弃了挽回自己形象的念头开始打感情牌，“这孩子是我们中心接手过来的一个源能力者，你是目前唯一一个能够和她达到这么高契合度的受试者，如果这次测试失败可能又要被送到其他要塞接受测试，所以拜托了，你是我们现在唯一的希望了！”

“我看是你年终奖的唯一希望吧……”沈岳嘴上这么吐槽着刘飞，目光却忍不住落向了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女孩。作为一名曾经的资深老兵，他对源能力者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在他所知道的情报里，联盟培养源能力者的过程是有着一套规范的流程模板的。由于源能技艺的同时唯一性和不稳定的特质，源能力者无法像常规军队那样实行统一管理。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每一名源能力者自诞生起就是与自己所在的研究中心和里面的负责人绑定在一起的。从这个角度去思考，一个被转经多个研究中心的源能力者本身就很值得人去玩味了。

不过沈岳还没有蠢到直接把自己的疑惑在这里直接给问出来，且不说是否涉及机密的问题，只是被多次转移这件事对女孩而言都可能是一种伤害。他能感觉到那个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刘飞在谈到这个话题时语气都有明显的躲闪，不过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喋喋不休说个不停，这让沈岳产生了一种想要在他的脑袋上来一枪子让他永远安静下来的冲动。

……

“实验体彤欣脑电波活动稳定，源能技艺引导程序运作正常，可以进行试同调。受试者沈岳，请根据指引光标站在指定区域，调整呼吸并保持情绪稳定，接下来您可能会感觉到……。”

沈岳站在场地中央，听着广播里不断播报着的测试进程报告，逐渐放缓自己的呼吸频率。一股柔和的能量波动拂过整片场地，在那一瞬间，沈岳感觉到某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这种感觉很难用语言去描述，直觉告诉他在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不属于他的思维波动，那道波动一出现就开始不老实的四处乱窜，一股强烈的被窥视感让他本能的想要去排斥这股来历不明的东西。也就是在他产生这个念头的一瞬间，那道思维波动就仿佛是受到了惊吓一般缩成了一团，再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举动。

思维是一个难以被量化与描述的概念，人们可以通过交流与冥想去感知它了解它，但却无法使用任何一种具体的方式去描绘他的形象。不过善用比喻是生命与生俱来的一项天赋，通过类比某种已知的可被描述的事物，人们就可以对像是思维这种抽象的东西建立比较形象的认识。在沈岳的感知里，思维就像是在黑暗中跃动的苍白火焰，而这位不速之客在沈岳思维组成的火海之中就像是一颗渺小的火苗一样楚楚可怜，仿佛只要沈岳心念一动就可以将它随手抹去一样。不过他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在那道小小的火苗上，沈岳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质，是那个名叫彤欣小女孩的。

按照联盟源能技艺研发部给出的解释，源能力者与同调者建立联系的过程中双方的思维会自发形成一种稳定干涉的状态。这种感觉有点儿像是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却又比心灵感应更加强烈，他们的思维会在某种程度上发生融合。这也是为什么在选择同调者时需要检测双方脑电波契合程度的原因，如果两个人之间的脑电波活动差异太过巨大，同调的稳定程度会受到严重影响，这不仅会带来巨大的身体负荷，还有可能对双方的心智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不过只凭着这些没有什么温度的理论数据还不足以让沈岳放心大胆地让一个还算是陌生人的小女孩的思维呆在自己的脑子里，真正让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是他在那道闪烁不定的火苗里感受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一种近乎本能地信任与亲近感让他放弃了将她驱逐出去的念头。

“同调链路已经建立，受试者沈岳与实验体彤欣初次同调结果为同调率百分之三点二，满足调用源能技艺的最基本要求，准备进行源能技艺使用测试，请受试者使用实验用配枪射击标靶。”

一个银白色的平台从不远处晃晃悠悠地飘了过来，上面托着一把可以用袖珍可爱来形容的实验用配枪，沈岳取过配枪摆弄了两下，在心中默默吐槽了一句抠门的科研中心，随后便瞄准刚刚从地板上升起的靶子，扣动扳机。

子弹呼啸着从枪膛里射出，拖曳着明亮的焰尾向着标靶笔直的射了过去，在接触到靶面的一瞬间爆发出了刺目的白光，下一瞬间，伴随着剧烈的爆炸声，整座试验场便被笼罩在火光与浓烟之中。

监控站里，刘飞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下巴直接砸地上了，好半天才说出了一句话。

“……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