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沈岳收到了一封来自源能技艺研究中心的测试通知。这令他感到有些奇怪，习惯于孤身一人的他并没有向联盟递交过相关的申请。不过出于军人服从的职责，他还是依照命令前往了研究中心。

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审阅来到了一间单独的隔间中，房间中央架设了一台造型酷似铁桶的休眠舱。受试者被要求在这个装置中好好睡一觉，在这期间他们的脑电波会被全程记录，用以计算与某个不知此时身在何处的人的契合度。当然，为了确保这个实验的可靠性，受试者的梦境也是被精心设计过的，梦境的内容将会被记录下来作为参考。

想到自己的梦境会被一览无余的展示在这么多人面前，沈岳不禁打了个寒战。如此隐私的东西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出来，如果不是知道研究中心的那帮老头确实都没啥坏心眼，他早就考虑在实验开始前给他们一人一枪子儿了。

沈岳会这么想倒不是因为他的脾气有多暴躁。作为一名老兵，他多多少少也留下了一些心理创伤。也有一些他不愿意去面对的东西。痛苦的过去往往会让他们度过一个个辗转反侧的夜晚，也让他们对涉及到梦境的问题更加敏感一些。

轻轻摇了摇头，沈岳将这些想法抛到一边，抬腿迈入那座约有两人高的大号休眠舱，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了下来。自从从前线退下来，军方的高级货他可是很久没用过了。

伴随着舱盖缓缓下落，昏黄的光晕逐渐填满了整片空间，舒缓的音乐在耳边响起，沈岳感觉自己的眼皮有些发沉，下一秒，一根银白色的球棍不知道从哪里探了出来，狠狠在他的头上来了一下子。在沈岳失去意识的前一瞬间，他已经计算好了一会儿要用多少颗子弹招呼那帮老东西了。

前提是他醒来后还能记住自己挨了一闷棍。

……

梦境里，沈岳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在不断向下坠落，这是深层睡眠状态下潜意识逐渐觉醒时的表现。也不知道在黑暗中坠落了多久，沈岳感觉脚下传来了坚实的触感。周围的景象不知何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儿童房的中央。

地上散落着有些陈旧的毛绒玩偶，墙壁上到处都是小孩子留下的天马行空，一个身高刚刚一米出头的小女孩正笨拙地拿着蜡笔在为数不多的空白墙面上勾勾画画些什么，全然没有注意到房间中突然多出来的沈岳。

这段回忆并不属于沈岳，就像之前说的那样，受试者的梦境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科研中心的老头子们通过某种心理暗示，将一段特殊的回忆送入到每个受试者的意识深处，并让他们在梦境中再次体验这段回忆，至于这段回忆究竟从何而来沈岳就不得而知了。

女孩的创作还在继续，沈岳仔细辨认着墙上的涂鸦，毫不意外的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理解这些乱七八糟的抽象画，索性直接坐在地上，默默地看着女孩在可怜的墙面上表达自己的艺术细菌。

……

监控站里，一个高瘦的眼镜男眼看着屏幕里沈岳在儿童房的毛毯上盘腿坐下，丝毫没有上前交谈的意思，不由得感觉一阵头大。这倒是符合那根老木头的一贯作风，潜意识的世界总会反应一个人最真实的性格。不过男人还是对这根木头抱有某种不该有的期待，而这份期待在看到男人不争气的表现后终于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交流是人与人之间建立联系的基础，也是气质契合度测验的关键。受试者能否快速与对象建立有效的沟通并获取对方的信任，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双方气质是否契合。刘飞看着屏幕里沈岳抱着膀子坐在地板上的样子，感觉自己把他整来就是一个错误，两个闷油葫芦放在一起还能有啥交流？

想到这里，刘飞忍不住又撇头看了正趴在监控屏前的女孩一眼。这个名叫彤欣的女孩就是沈岳在梦境中见到的那个毫无艺术天赋的小家伙，也是这一次测试的重要实验对象。事实上为了给她寻找合适的同调者，科研中心已经进行了很多次这样的测试，不过女孩沉默寡言的性格让这一切变得困难重重。一次事故让女孩封闭了自己的内心，在那之后刘飞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个女孩露出过笑容了。

选择让沈岳参加这次测试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是无奈之举，联盟第二十三号空间要塞里拥有成为同调者资质的人并不是很多。在最初的几轮测试失败后，上层已经做出了将彤欣转移至第三十八号要塞的科研中心的决定。作为一名联盟的科学工作者，刘飞自然是相信那台超算做出了合理的判断，但他本能地感觉一旦这个决定被落实，这个女孩恐怕再也不会有机会变回曾经那个乐观开朗的她了。在命令与私信的艰难对峙中，刘飞想起了那个男人。

一张联盟曾经的王牌，一块平常几乎没有什么感情波动的死木头，刘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他。也许只是某一瞬间在脑海里闪过的念头，两道身影就这样重叠在了一起，让刘飞没来由地感觉到了希望。他向上层递交了再次进行测试的请求，收到许可后便立刻把他招呼了过来，现在想想看刘飞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有些相当愚蠢的决定。

……

沈岳的梦境还在继续，就像是黑白的默片一样，保持着良久的沉默。彤欣手里握着一截蜡笔，整座房间她能够得到的地方已经被她画满了各种各样的涂鸦，不过显然她还没有尽兴。在房间四处寻找可以踮脚的东西，期间好几次从沈岳身前经过，却又好像是刻意回避一般选择了视而不见。

屋子里可供踮脚的东西相当有限，除了一把矮凳，彤欣什么都没有找到。站在矮凳上面，女孩踮起脚，将手尽力伸过头顶，想要够到上面那一片空白，倔强的眼眸在夕阳光辉的剪影中熠熠生辉。

终于，她放弃了。

……

屏幕那边，看着梦境中的彤欣一脸不甘地咬着大拇指，刘飞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把手放在了女孩的脑袋上揉了揉，不过预想中的反抗并没有传来。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姑娘状态似乎有些不对。

从刘飞的角度看去，女孩的身体微微向前倾斜，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目光被吸引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块监控屏幕，整个人仿佛都陷入了某种莫名的亢奋之中。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刘飞已经很久没有在她身上看到过了。

彤欣的状况被刘飞默默记在心里，他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面前的监控屏幕上，测试已经接近尾声，一连串数据在屏幕的边缘不断跳动着，最终定格在了一个令人有些意外的数值。

“系统评估，受试者沈岳与实验体彤欣脑电波契合程度为百分之八十二，气质契合程度为百分之六十三，判定可以进行进一步接触实验，请通知……”

听到系统播报的检测结果，刘飞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良久才喃喃自语道；

“竟然……合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