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1日。
还有三天就是平安夜了。
苏联人也过平安夜圣诞节的，只不过不能和欧美那样狂欢；这段时间所有人都能得到一个休闲的假期。
军官楼里的苏联人都纷纷停了工作，站在过道里嬉笑地讨论着这个平安夜要去见自己心爱的姑娘或是围坐一团喝酒用餐。
瓦西里要回索契，他的爸爸妈妈实在想念他，圣诞节他总要回去的；米哈伊尔约了人一起去喝酒了；他们三个都是同一个步兵师出来的人，这会子军官楼只有他一个寡人了。
不，他的眼睛望向了那个书桌前翻译法语作品的小玫瑰，倒也不那么寂寥了。
“小夏威尔，你以前圣诞节是怎么过的？”
夏威尔还在思索着优美的词语，这部作品立意很高，他不敢用浮躁的语气去翻译，这是对文学的玷污；陡然听到萨沙的呼唤，他猛然回头，“什么？”
“你以前怎么过圣诞节的？”
“那个时候柏林还很萧条，虽然兰多尼斯先生是富豪，但生活依然也吃紧，美国来的犹太资本家一直想要低价收购先生的产业，还弄出了不少腌臜的手段，先生太太为了对付他们也很不容易；但我刚来的那个圣诞，他们还是给足了我所有的礼遇和优待。他们说我是小天使，小天使值得所有最好的！在我的房间里摆了一颗挂满许愿星的檞寄生，摆着我从来没见过的礼物，我们四个人做着欢乐的游戏，围坐在温暖的壁炉前切蛋糕，喝美味的苹果酒，所许自己最美的愿望，所有的礼物都是给我的，愿望我也是第一个许的！先生和太太亲吻我的脸颊，他们说，要给我一个一辈子幸福的家。我爱他们，他们已经不在了，可他们的灵魂在天堂凝望着我，凝望着他们唯一的孩子莫桑，我们是一家人呀！我怎么放弃莫桑呢？”夏威尔回忆起那一刻，嘴角都是幸福的微笑，已而黯淡，烟花易冷。
亚历山大懊悔自己勾起他悲伤的记忆，他最幸福的日子毕竟也是被他们毁了——德国军人摧毁了苏联人的家乡，苏联军人也会摧毁德国人的家乡；盟军的飞机粉碎了无数少年少女的梦，让他们也背负着罪孽活着，扛起枪的那一刻，便没有了所谓正义邪恶。
“萨沙，那你呢？你的哥哥帕沙一定会来看望你吧？”夏威尔听到他说过很多次关于那个波兰军长的故事。
可惜当时德波之战，很多人都被蒙蔽，以为是‘波兰入侵了德国’，才会被德国疯狂报复；可现在，所有的真相都大公告白，这是曾经最高领导的罪恶，也是全体德国人民和被迫害的欧洲人民的灾难。
“帕沙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他从小就很照顾我，你也知道，我的外祖父和妈妈也顾不得我；虽然我每年只能见帕沙一两次，可是我们见不到面的时候，他会在信上把所有我从来没见过没听过的东西告诉我，并且寄过来的时候都是那些新鲜的玩意。他来见我的时候，会抱着我，我们在阁楼上的床榻相拥而眠，他会用最温柔的话语来安慰我，是他给予了我力量。那时候是我最幸福的时候，阳光从绿纱的窗户里浅浅透入，我们可以在紫罗兰的花香里安睡一整个下午呢。”亚历山大提起哥哥帕沙的时候，眼底温柔以待。
“话说，你都还没给我见过你的哥哥帕沙的照片呢？”夏威尔好奇地坐到他的双膝上，笑眼望他。
“帕沙的照片我都放在索契的家里了，我的老弗拉基米尔会照顾好它们。”亚历山大揉了揉他的脑袋，“我会带你去见帕沙的，还有我亲爱的莎娜阿姨，迈雅奶奶和老弗拉基米尔，他们和我的家人一样亲。”
“是嘛？那这样你就再也离不开我了哦，因为你带我见你的家人了。”夏威尔亲吻他的脸颊，笑道。
“小夏威尔，你会恨我吗？”亚历山大忽然道，“因为我们的相遇，伴随着战争的血腥，谁也不能妄想独善其身。”
夏威尔将手放在他的头上，轻轻揉捏他褐色的头发，细腻如丝绸的触感抚摸指尖，“
仇恨并不能让人成长，但爱可以。”
亚历山大的手指揉了揉他的唇瓣，“夜莺在歌唱。”
夏威尔没想到他文绉绉起来，还怪让人害羞的；“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莫斯科国立大学，我读的是机械制造。”亚历山大回到。
学理工的？
夏威尔耳朵动了动，就被两只手捏住了。
“难为你了，变得有文化了。”
上校挑眉，轻轻揉捏他的耳朵，“你才读高中，居然开始嫌弃我没文化了？我刚毕业的时候，都已经接到学校邀请，准备留任当老师了；只是后来的事你也知道的。”
“好嘛，我哪里敢嫌弃上校？”夏威尔抱着他的脸嘬一口，“我喜欢还来不及呢！我简直比喜欢我自己还要喜欢你！”
亚历山大抱着他转了两圈，将他放回到座位上，“继续翻译你的作品，别让我发现你偷懒，不然你的工资就别想要回来了。”
迎着某人幽怨的目光，上校心情好的不得了。
夏威尔洗了一个舒适的热水澡，换上鹅绒睡袍，温暖的房间让他闲适地伸着懒腰。推门，他站在蒸腾的雾气里皱起疑惑的眉——怎么不开灯呢？
他听到了美妙的圣诞歌曲在钢琴房里响起 ，萨沙会弹钢琴，夏威尔知道。
他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想要看看萨沙弹钢琴的样子；轻轻推开门，他似乎来到了爱丽丝漫游奇境记中——褐色的绸缎般的发丝，冰蓝色的贝加尔湖的眼眸，修长的手指在钢琴键上优雅地跳动，美妙的节日歌曲在指尖跳动，萦绕耳畔，留在心间，令人回味一生。
夏威尔靠在门口，微笑而沉醉地注视他，聆听他为自己而弹奏的歌曲。
而更加梦幻的是，桌子上摆着花瓣蜡烛，烟火醉人，苹果派的香味浓郁而甜美，上面摆着德国人圣诞节时的美食，一颗檞寄生在房间的中央，流光溢彩，铃声多多，精心准备的礼物放在周围，都是属于他的。
钢琴曲毕，穿着蓝色休闲毛衣的上校上前握住夏威尔的手，“节日快乐，亲爱的小夏威尔。”
“节日快乐，我的萨沙。”
他仿佛回到了孩童时代，那个时候，他第一次拥有一个家，拥有世界最奢侈最美丽的爱。
很多年后，一个来自俄国的军人，会将他的思念和记忆重现在他眼前；即使不复如初，也依然令他深刻铭记。
他们相对而坐，原来，萨沙做的苹果派也很好吃，卷着金边，撒着橘皮，还有着果味的清香。
他们围着圣诞树许愿，拆开一个个充满惊喜的礼物。
他们相拥，他们欢笑，他们沉醉在新年的钟声里，渡过自己的岁月。
在一场会落花的梦境里沉浮，他们在自己的地上天国里找到彼此，属于彼此。
有人对影成双，也就有人孤灯望月。
莫桑从苏联人那里偷来了几瓶酒，俄国人喝的酒也是这样燥烈，一口入喉，让他的心肺都是灼伤的痛。
在时光的影子里，他抓到了少年时期的裙边，金发碧眼的小男孩会依偎在他怀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讲述着古老的故事，爸爸拉动小提琴，是他最爱的音符！妈妈唱着动听的歌谣，小小的男孩和少年围着美丽的圣诞树许愿，许一个一辈子的愿，最后化作泡影。
他慢慢地笑起来，笑得格外畅快，他终于是心如死灰地回到现实。
明明，先互相爱慕的，是他和小夏威尔！
不是伊萨托夫！
他猛然间将酒瓶砸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哭骂着，但凡他手上有把鲁格P08，他一定会发挥自己曾经作为优秀的狙击手的力量，送那个可恶的俄国佬下地狱！
屋外的众人根本不敢进去，暴怒的莫桑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温文尔雅的诗人，也会成为啼血哀鸣的荆棘鸟。
只是荆棘鸟用自己最美好的生命去铸造绝美的终音，这是心之所向；可莫桑呢？他没有自己的心之所向，也没有了家。
夏威尔是很害怕做梦的，因为梦境并不稳定，而他最是害怕梦见先生和太太，还有莫桑。先生和太太一直都那么温柔，宁定地站在黄昏之海的彼岸，如水的眼眸注视着他，他们从来没有责怪过他，只是他良心不安。而莫桑 ，莫桑那日的吻，还有梦里的他如此歇斯底里而又破碎不堪，但他不可能再回去了，即使他不曾爱上萨沙，他也不会再回到莫桑身边，他有原罪，他背弃自己在主面前许下的誓言，主也会惩罚他的，又何必再牵连上纯净无暇的莫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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