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意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夏威尔靠在亚历山大怀抱里,上校的手指很长很粗糙,不像他的手指那么柔软,被兰多尼斯夫妇和莫桑娇养着,没干重活的手漂亮又修长,很适合弹钢琴;这两双手握在一起,上校都害怕磨伤了他的掌心;他在这朵小玫瑰耳旁说着情话,惹得小家伙羞涩地低头,手指在他的掌心上一遍遍写着他的昵称——萨沙。
“萨沙,俄国人有自己浪漫的情话吗?想听你说。”金色头发的小狐狸红唇微微挑起,乐呵呵地笑。
亚历山大温柔地亲吻他的眉眼,笑道,“
Проверь пожалуйста свои карманы. Мне кажется,что ты украла моё сердце.”
夏威尔小脸一红。
亚历山大贴住他的耳朵,温柔的说,“快看看你的口袋!我觉得你好像偷走了我的心。”
夏威尔抿着唇,仰高头轻轻吻他的嘴角。
他们还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正是何话不谈,何情不诉。
“萨沙,继续说,我想听。”
亚历山大抱他入怀,轻柔的用俄语说了一遍后,转而用德语道,“一天很短,短的来不及拥抱清晨就已经手握黄昏;一年很短,短的来不及洗品初春殷红窦绿;就要打点素裹秋霜;一生很短,短的来不及享用美好年华,就已经身处迟暮——人的一生,风雨兼程,勿忘珍惜眼前人。”
爱情很美,就像春日枝头的嫩芽,俏丽无边,磅礴生长。
“萨沙,我爱你。”
亚历山大心火欲燃,他的吻慢慢的炙热起来,吻过他的眉眼,轻轻的触碰他的双唇,脉脉含情的望住他。
夏威尔眨眨眼,波光粼粼的眸子宁定地望着他。
“莫桑,莫桑你怎么了!”
这个明媚的温柔的犹如灿烂晴空的德国少校,此刻扑倒在冰冷的床铺上,声嘶力竭后整个人都是颓废的。
他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有换过姿势了。
担忧的同伴们围在他身边,殷切地询问他的情况,没有回应。
“莫桑!你到底怎么了?!”卡恩扶起昏昏沉沉的莫桑,他双唇干枯,双目空洞,犹如枝头过了时令即将败落的红花;眼底血丝勾连,可见内心遭到了巨大的精神折磨。
卡恩将他抱在怀里,念叨着慈祥的天父,希望仁慈的主能够眷顾一下这个可怜人。
“夏威尔……小夏……”莫桑呢喃着金发少年的小名,眼泪是滚烫而破碎的心灵的诠释;苍白,凄美。
“你见到夏威尔了?”路德维希惊叫道,“他,他现在是遭遇了什么?”
也只有夏威尔,是隐忍克制,毫不畏惧的莫桑的弱点。
“小夏,小夏,求求你了……”莫桑挣扎着伸出手,触摸那个幻影,“别离开我……”
卡恩圈紧他,宽厚的掌心安抚他的脊背,他是德意志上空飞翔的雄鹰 如今却被困在这座囚笼;他要保护的玫瑰,早就被人采撷了。
不,不会的,阳光一样的少年,怎么会爱上狡猾的西伯利亚猎人?一定是那个可恶的斯拉夫人强迫了他!
莫桑安慰着自己,于是他浑浑噩噩地挣脱卡恩的怀抱,往外走去。
“你要去做什么!你疯了!哦!上帝!你不要过去!”卡恩抱紧他,将他往回拖,“
他们会杀了你的!”
莫桑不管不顾地往外走去,他知道小夏威尔还等着他去救他;小夏你等等,我马上就来了,我们回德国,再也不要回来了……
没办法的卡恩只能狠狠一击打晕他,将他抱回床榻上。
“怎么会这样?”科里西亚慌乱道,“难道是夏威尔出事了?!”
“好啦,闭嘴吧科里西亚。”路德维希为莫桑掖好被角,“他简直爱夏威尔爱到发疯!”
“爱……”
这个字眼一跳出来,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里只有路德维希曾经结过婚,有过爱人,他继续说道,“我当年追求海伦娜,她瞧不上我那会,我跟莫桑就差不多。如果不是怕我自个死在这里,没法回到德累斯顿去和海伦娜葬在一起,我早就自杀了。”
莫桑的爱说得太迟,而夏威尔也等不了他的回答。
他们没有责怪夏威尔愿意委身于苏联人,因为知道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得到的保护是因为谁。
科里西亚的右手成拳,重重地锤在床榻上,饱满的眼泪从那双淡绿色的眼睛里流落而出。
他们都以为,是伊萨托夫强迫了夏威尔,但夏威尔实实在在的,心甘情愿的,爱上了伊萨托夫。
莫桑的绝望,从此开始。
他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明明昨日还在自己怀抱里撒娇的小天鹅,德意志的玫瑰,今日却投了高加索雄鹰的怀抱,将他这朵篱笆墙后的矢车菊抛之脑后。
这也令他做出了无法挽回的事情,从头彻尾地伤害了他的玫瑰。
灵魂如水,飘洒自如。
夏威尔仿佛回到了七岁时候生活的巴伐利亚,那是一个很隐秘的清晨,欧石楠漫山遍野地盛开,他被恶作剧的大个子男孩们丢到了这里,他找不回福利院的路了,赤足走在清晨鲜艳的欧石楠花里,迷途的小天鹅无法探寻回到自己的莱茵河。
春天的郊野,群山环绕,莺歌燕语;欢声笑语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犹如天籁;那是只属于富人和贵族的狂欢,和他没有关系。
他一直都是一个很懦弱的人,就连福利院的玛丽莲院长都不太喜欢他,他总是一个人沉默地蜷缩在角落。
他很害怕,害怕自己被人抛弃,他就像一只受伤的小狐狸,折断翅膀的小天鹅,在美丽的春日里找不到方向。
在这一刻,恐惧的他被地面绊倒,摔进了欧石楠盛开的花海之中。
耳畔只有风声,他就像无意间闯入了一片梦幻之中,犹如天国的图画展开在他的眼眸里,漫山遍野春暄明媚,一片片粉白色的欧石楠盛放在柏林之春中。晶莹雨露般的鲜花里,躺着一个身着浅棕色西装的少年,他很奇怪,衣衫齐整,却没有穿鞋,裹着白色袜子的双足放在草地上;他的脸是精致的,有少年人的稚嫩清爽,优雅而美丽,是传说中能令鲜花失色的美神阿多尼斯临凡了吗?
夏威尔看得愣神,爬起来沉醉的走上去,双膝轻轻一跪,欣赏着昏睡的美神;他将手指在脏灰的衣衫上擦了又擦,可最终还是没有大胆到上前去触摸;这是对美神的亵渎。
这一定是上帝的天使偷偷下凡间,让他给瞧住了。
那双浓密如蝶羽的眼睫轻轻颤动,似乎就要醒来;夏威尔连忙爬到花丛后,偷眼望着他。
美神睁开眼,是一双深蓝色的眼睛,犹如烟云笼罩下的大西洋,深邃无边。
在他面前,夏威尔无比自惭形愧。
所幸美神没有看见躲在花海后的他,肩上落下一朵欧石楠,他将这朵依然娇艳的鲜花放下,花蕊中心,正对着他藏匿的方向。
“我是莫桑.兰多尼斯。”少年的脸庞在欧石楠花里,美的过分朦胧。
夏威尔不确定他是不是发现了自己,因为少年说完这句不明就里的话后,就起身离开了。
他还是幸运地回到了福利院,因为他根据那位美神踏出来的脚印,成功走出那片连绵不断的,似乎没有尽头的欧石楠海。那些欺负他的大高个男孩嘲笑地看着他;他已经遭遇了长达两年的霸凌,有那么一次,他被那个强壮的,却长得实在不敢恭维的男孩攥着脸,那把刀差点就割烂他的皮肤。
幸好,玛丽莲院长及时出现,不然他大概一辈子都要做一个丑八怪了。
从那以后,毫不夸张地说,他见到他们,就像老鼠见到猫。
福利院里迎来了一个好消息,来自柏林城的富豪先生要在这座福利院里挑一个孩子回去陪伴他的独子。
当他听到那位好心的富豪的姓时,突然觉得上帝似乎给他开了一扇窗——兰多尼斯,是姓兰多尼斯的!
兰多尼斯夫妇和他们的独子来到的那一日,夏威尔穿上了自己最好看的衣服;那是他的亲生母亲,虽然他也不知道她是谁,用来包裹着他用的;他只有两套衣服,发黄的白衣服和这件直到现在还是很合身的淡绿色衬衫,换上背带牛仔裤,裹着雪白长筒袜的双足上套着一双捡回来的小皮鞋。
他确实是一个精致美丽的孩子,站在人群中比女孩还要漂亮,惹人注目。
于是,他再一次和他的美神相遇了。
美神是怜悯弱小的天神,他向自己伸出手。
“你好,我是莫桑.兰多尼斯,以后就是你的哥哥了。”
他从来没叫过莫桑哥哥,他喜欢叫他莫桑,他很自豪自己是那么多人里第一个见到莫桑的。
夏威尔从梦中惊醒,回忆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化作一副绝美的油画;油画里的少年永远是欧石楠花海里明媚的阿多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