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桑紧紧拥抱他。
他是他的全世界。
“小夏威尔!”莫桑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眼底血丝勾连,憔悴如斯。
“莫桑!”夏威尔喜极而泣,他终于能够完好无缺地回到莫桑身边。
苏联伊萨托夫上校已经警告过除了莫桑之外的所有人,不准将那日的事传扬,一经发现立即处死。
名义上,是保护政治宣传委员的声誉。
因为他们都是同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同志,同仇敌忾,很是正常。
而莫桑也不想让夏威尔知道自己失去了尊严,这会让夏威尔也痛不欲生的;这样刚好,他保守住了秘密。
只是秘密捅穿的那一刻,就是夏威尔绝望的开始。
“你们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夏威尔从衣兜里拿出一堆药片,“以后我们就不怕伤寒发烧了!”
“是药!”科里西亚惊喜道,“夏威尔,你是怎么拿到这些药的?”
“他们给我看病的时候,我自己偷偷攒着存起来的,都藏在床缝子里。”夏威尔挑起一边眉毛,神情仿佛是在说,夸我夸我。
科里西亚亲吻他的脸颊,抱着他转了好几个圈圈,“我们最亲爱的小夏威尔!”
路德维希依然毒舌,“得亏是熬过来了,吓死人。”
“我们夏威尔是上帝的孩子,父神给予他力量,他是不会那么容易倒下的!”海因茨欣喜道。
卡恩欣慰地望着他们,在日记上写下了一句——今日无事。
夏威尔身上穿着干净的针织羊毛衫,白色的西装衬衫从毛衣里竖出来,平平整整地翻好裤子很长,他小心翼翼地挽了边,方便他走路。
衣服是林的,裤子是亚历山大的。
他全身上下都是共/产/主/义的味道。
“你身上好香,这些天给苏联人娇养着,人都变得没那么粗糙了呢。”莫桑将他抱在怀里,温柔地揉捏他的头发。
“不,可不是苏联人养着,是林,是那位中国来的政治宣传委员。”
夏威尔就着亚历山大说出的消息来编造一个谎言;他有预感,莫桑要是知道这些天和他待在一起的都是亚历山大,莫桑一定会很不高兴的。
“都说中国人宽厚,如今一见,倒也确实如此。我小时候去汉堡市,见过那边的华人,都很友善,很团结。”莫桑轻柔道。
“是呢,我很幸运,林很好,他还教我念中国的诗歌,好美好美的。”
“哦?那给我讲讲,你学到了什么?”
夏威尔将脸埋在他的耳边,温柔道,“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牡丹,在中国是最美丽高贵的象征,你就是我的牡丹。”
莫桑双颊一红,喉结滚动间,有种难言的燥热。
“我的莫桑,你脸红的样子,真像林口中说的红艳美丽的牡丹。”夏威尔抱着他的脸亲了一口,笑嘻嘻地跑开了去,教海因茨和马修英语。
莫桑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在福利院见到夏威尔的场景,所有的小孩子都排着队想要让兰多尼斯夫妇领养——妈妈生他的时候伤了身子,不能再怀孕了,怕他孤单,想找个弟弟妹妹给他。
兰多尼斯家族的产业很多,巴伐利亚州的这个德国福利院,也是他们资助的对象之一。
十二岁的莫桑已经是个眉眼精致漂亮的小少年了,灿烂瑰丽的深蓝色眼眸注视着他们,也许是上帝的安排,也许是他对弱小者的天然怜悯,他一下子就看中了男孩子堆里最瘦弱苍白的夏威尔。
夏威尔也是很漂亮的孩子,金色的头发像柔软的阳光,那双湛蓝眼眸犹如夏日的爱琴海令人陶醉;他朝这个腼腆瘦弱的小家伙伸手,“跟我来。”
小家伙怯生生的,将细白的手指放在他的掌心里。
小家伙是个跛子,后来他问夏威尔是怎么造成的,他只告诉自己是不小心摔下楼梯了。
“莫桑,你想要他做我们的家人吗?”
“是的妈妈。”
“那么亲爱的,你叫什么名字?”
“太太,我叫夏威尔.安德塞尔。”
于是,夏威尔,就此成为了莫桑的家人。
全家人都把他当作最好的亲人去照顾爱护,送他去念书,学钢琴,无比支持他想要做的一切。
温软可爱的夏威尔,一直是莫桑心中最大的慰藉。
在他长大以后,面对议亲的女孩,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
心中只有那双明媚灿烂,如巴伐利亚春天之时永远的明丽的天一样令人陶醉的眼睛。
但这是卑劣的感情,也会为他们带来祸根,他一直压抑着自己;莫桑想,他们一定可以逃出西伯利亚,回到故乡柏林,到了那个时候,他才能牵住夏威尔的手,许给他一个一辈子的承诺。
夏威尔心里最大的痛,是他明明答应了要带着柏林大学语言学的录取通知书,让他的养父母为他感到骄傲。
可是,没有了,一场轰炸,什么都没有了 。
他甚至没能救下他们!
他在废墟前跪着发誓,让上帝铭记他的诺言,他一定要代替兰多尼斯夫妇,保护好莫桑。
他做到了,一直都做到了。
哪怕后来他不再爱莫桑,他也要铭记这个承诺。
谁也不能,在他面前伤害莫桑!即使他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至上!他的魂灵也要守护莫桑!
西伯利亚的雪依然很大,夏威尔难免在睡觉的时候更紧地蜷缩在莫桑的怀抱里。
“莫桑,其实,我觉得苏联人也没那么可怕;至少这一次,苏联人放过了我们。”夏威尔脑海里回荡着亚历山大俊美如古希腊最完美的雕塑的脸。
“小夏威尔,你还是太天真了。”莫桑拢着他的肩膀,“苏联人是很狡猾,很有耐心的猎人。”
“猎人?”
“他们是传说中西伯利亚大雪纷飞的平原上最优秀的猎人,他们看中的猎物,没有一个能逃出去。”莫桑抱紧夏威尔,若有所指。
“小夏威尔,你不要想那么多,我们只要坚持下去,苏联总会有把我们放回家的那天。”
夏威尔点头,不一会儿,匀长平缓的呼吸声轻响。
亚历山大的出现实在是令人震惊的,战俘们给长官敬礼后,继续工作;夏威尔的视线不敢与他平齐,因为他们之间还有一笔债。
所幸亚历山大并未说话,他今日只是普通的巡视;夏威尔在他经过自己的时候,小声道,“谢谢您,伊萨托夫上校。”
亚历山大回头,冰蓝色的眼眸里绽放出悠然的笑意,用德语做了个口形,夏威尔看懂了。
入夜。
房间里的同伴都在安睡,夏威尔裹好衣服,跑进风雪里。
上校让他去军官楼找他,守门的士兵没有阻拦;亚历山大上校的房间在三楼的最中间,他轻轻敲门,高大的斯拉夫人将门打开,视线往下,注视着满身风雪,搓着红彤彤的手的德国少年。
“伊萨托夫上校。”
“怎么不抬头看看?”温热的手指抬起夏威尔的脸,他有些猝不及防地落在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
“你可没这样胆小的,是我越来越凶了吗?让你这样害怕?”亚历山大微笑道。
夏威尔连忙摇头,“您是长官。”
“进来吧,到炉子边来。”
夏威尔局促地坐到温暖的炉子旁边,亚历山大穿着蓝色的毛衣开衫,里头搭一件灰色衬衫,裤子嘛……
夏威尔没忍住眼眸逐笑开,好没品,居然穿着花裤子。
亚历山大注意到了他极力忍耐之下,好不容易才压制下去的抖动的肩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到了什么这样开心。
“夏威尔。”
“呀?”少年转头,一张脸憋得通红。
“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呢?”
“长官,你真的要听吗?”
“说。”
“您怎么穿着一条花裤子呀,还是,还是绿色的……噗!哈哈哈哈……”
亚历山大疑惑地皱眉,很奇怪吗?
突然,他像是明白了某个点,整张脸都红了;他抓着夏威尔的肩膀,“不准笑!”
夏威尔好不容易止住,“对不起长官,我没忍住。”
“好啦,你嘲笑就嘲笑吧,我今儿让你过来,是有事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
亚历山大从一旁的箱子里拿出一本书,“这本书是瑞士译制厂新编的书,用的英语,我看不懂;听林说你懂得五国语言,正好,你帮我翻译,我把书寄回去,接点商款养自己。”
???
夏威尔不笑了。
难道,这就是利息?
“上校,那需要多久?”
“我以后每天都会让你过来,我接了不少译制的单。”
“那,我还能睡觉吗?”夏威尔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战俘是晚上九点半开始休息,你早上三点工作,我每天十二点叫你来,你还能睡两个半小时。”
夏威尔成功裂开。
果然不能随便欠债!!!
“是,上校……”夏威尔强撑笑意。
“开始吧。”
很好,可爱的夏威尔从现在开始要打两份工了。
亚历山大躺在沙发上,望着台灯下开始翻译的夏威尔,他思维很活络,也能将平淡的语言翻译成优美的句子。
其实,他真的应该在大学里肆意享受自己喜爱的学业,做自己喜欢的事;他本身就是学生,只是被他强制送来了西伯利亚受苦。
心里的湖泊又开始泛起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