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众人步出芙蓉亭时，外头的天幕早已被浓稠的黑夜吞噬，沉甸甸地压在心头。那片乌黑仿佛一块巨大的绸缎，将所有人的心绪都裹得严严实实。此时此刻，平日里巧笑倩兮的众人也失了说话的兴致，一行人便这般静默地散去，各自回了宫殿。

回到宫中后，晞月独自坐在妆台前随手摘下头上的玉簪，在手中无意识地转着。方才殿上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像针一样扎在心头。她越想越觉，皇上那番话分明是在众人面前给她难堪，却又偏偏说得冠冕堂皇。自己从未做过这些事，为何要承受这般无端的指责？

窗外的孔雀不停地鸣叫，那声音清亮而刺耳，仿佛在无情地嘲弄着她的无能。一旁伺候的宫女轻手轻脚地为她更衣，连呼吸都似乎刻意压低，生怕引发主人的情绪波动。晞月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眼眶微红，往昔温婉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愠怒。

高晞月（慧妃）双喜，双喜，进来。

她冷冷地说，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双喜在门外听见屋内传来动静屁股隐隐作痛，急忙抬手擦去额上沁出的细密汗珠，定了定神后一瘸一拐的推门而入。还未等他迈步上前，一个椭圆形的物件已如流星般朝他面门飞来。双喜心中一惊，却不敢有丝毫闪避，只觉那物重重地砸在了额头上，“啪”的一声，一盒珍贵的珍珠粉顿时四散开来，香气瞬间弥漫全身。

双喜顾不得擦拭，立刻跪倒在地，将头深深低垂，连眼睛也不敢抬起去看上首的晞月。只听上方传来微微的喘息声，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怒意与不耐。良久，那声音才清冷地响起：

高晞月（慧妃）作死的东西，本宫向来由着你们的性子，你们喜欢什么，想做什么，本宫从未阻拦过分毫。可你竟一意孤行，违了本宫的嘱咐。如今宫里上上下下，哪个不怀疑此事与咸福宫有关?若不是柔婉无意点破，你究竟还想瞒本宫到何时?

高晞月（慧妃）皇上震怒之下，你教本宫该如何自处?这后宫之中我行我素，你难道都不曾想过后果吗?还是说到底是何人教唆，你这般做来陷害本宫。

双喜闻听此言，顿感一股寒意从脊梁骨上缓缓升起，后背一阵凉飕飕的。他惊慌失措地连连磕头，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口中不停地求饶，赌咒发誓的声音因焦急而微微颤抖。那汗水不停地流淌下来，将脸上的珍珠粉冲得七零八落，看上去有几分狼狈和滑稽。

双喜娘娘，您明鉴啊，奴才真的是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才做出这等错事啊。奴才对您那可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呐，若有半句假话，叫奴才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呀！”

高晞月（慧妃）住嘴。

看着气氛愈发焦灼，茉心在一旁看在眼里急忙端起一杯温热的茶轻轻递到晞月手中。她怕若主子盛怒之下还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就处置了双喜。晞月平日里就是身娇体弱，若是再气出个好歹来，一个不慎只怕局势倒是更难收拾。

茉心主子，这一路颠簸，虽说已然快初夏了晚间还是有些凉意，且先喝盏桂圆茶暖暖身子罢。也消消火，一时怒气上头，怕是越想越拧巴。双喜跟咱们从潜邸一路走来，风里来雨里去，别的奴婢不敢浑说，他是绝对不敢生出二心的。双喜这个人啊，憨傻得紧，想必是被旁人暗中算计了，自己还懵懂不知呢。

晞月瞥她一眼，只见她笑盈盈递着桂圆茶，接过来喝了一口，放在桌上好一会儿，才让双喜起来。

高晞月（慧妃）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饲养的那些已经全部送出宫去了，剩下的那个又是从何而来，怎么进的咸福宫。

双喜连忙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也不敢再隐瞒什么，颤着声音，把事情一字一句的说了个明白。

双喜是，是

双喜回娘娘，先前那些蛇儿确实在公主降生时都已送了出去，奴才本也断了这心思。不料今年三月，御膳房一库房中竟出现一窝幼蛇。当时他们欲悄悄处置，奴才听闻后一时心动...便...私下留下一条饲养。这蛇儿确实是无毒之物，奴才自幼便懂得辨认，且早已为它拔去毒牙。起初不过是闲来逗弄，不曾想会发生这种事。冷宫之事确实与老奴无关，但随着事情越闹越大，奴才心中惶恐，这才不敢禀报娘娘，实是奴才一时糊涂，请娘娘恕罪。

晞月听完这番话，“刷”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伸出手指直直地点向他的额头。她面含怒气，那怒火像是能从双眼之中喷薄而出，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中艰难挤出来的一般，带着冰冷而又凌厉的锐气。

高晞月（慧妃）蠢才蠢才，御膳房是什么地方蛇虫鼠蚁是那么容易进去的，人家下个套，你便迫不及待地往里头钻！是嫌你家娘娘未分太高，还是觉得你这个首领太监做的太稳。

晞月看又要做事跪下去的双喜，不耐烦的揉了揉眉心，冷冷的吩咐道

高晞月（慧妃）不要再跪了。若真能以一跪换得平安，这紫禁城中恐怕早已跪满众人。你且速将那物事妥善处置，随后前往慎刑司领受三十杖责。即日起暂免你咸福宫首领太监之职，另罚去一年俸禄以示惩戒。"

双喜“是，是，多谢娘娘开恩，多谢娘娘开恩呐！

双喜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用衣袖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狼狈痕迹，低着头，退了下去，心中长舒一口气。想着起码是保住了性命，虽然又要打一顿板子，还丢了职务，起码自己还活着，主子气过了，他在慢慢的往上爬。

茉心看着双喜一瘸一拐的出门到底是有些不忍心，于是默默劝导。

茉心主子，这样会不会太重了些？昨天双喜才挨十杖，三十杖有些太多了吧？

晞月揉了揉自己发疼的眉心在和合福仙梨木桌边坐下，有宫女端了红枣燕窝上来。

晞月扬了扬脸示意宫女放下慢慢舀了两口燕窝，神色平淡道：

高晞月（慧妃）重，哪里重，我还觉得轻呢，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你越捂着便越说明有问题，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处理了，反而能证明本宫问心无愧。他现在吃的这些苦，哪一个不是他应该的，若当初机警一些聪明一些，何至于落到现在这种地步，给他长长记性也好。

夜深。

殿中柔婉正喝药，镜心伺候在旁，接过柔婉喝完的药碗，又递过清水伺候她漱口。方漱了口，镜心便奉上蜜饯，道：

镜心这是新腌制的甜酸杏子，主子尝一个，去去嘴里的苦味儿。

柔婉吃了一颗，拿起手边的书在烛光下细细的看着，镜心见状又拿了一盏蜡烛过来。

镜心主子，今日闹了这一通，明日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养足精神为好。

柔婉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书，有些疲倦地伏在枕上。

赫舍里.柔婉能有什么光景，不过就是那些车轱辘子的话。太后想夺宫权，我又没沾染分毫，不过就是拉着我做筏子罢了。刚回宫就听见外头闹腾的很，这又是怎么了？

镜心听完道

镜心慧主子，让双喜...唉。他独自去慎刑司领了三十杖，打得皮开肉绽，连路都走不动了，是慎刑司的人用担架将他抬回咸福宫的。因此动静难免大了些。自古婆媳相处不易，何况是在这龙居凤栖之地，两位主子明争暗斗，最受苦的反倒是夹在中间的各位娘娘们。

柔婉听完淡淡一笑。

赫舍里.柔婉知道你心疼我，不该说的就永远别说出口。双喜受一番皮肉之苦也好，晞月无疑是想告诉众人冷宫那桩无头公案咸福宫没有关系。

柔婉说完，打了个哈欠，翻身面朝里侧欲睡。镜心轻手轻脚地放下帐帘，吹熄了灯，唯留一盏豆蔻青灯幽幽亮着。正欲退出之际，玉蕊却在此时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径直掀开帐帘，眼中满是焦急之色。柔婉见状，立刻从床上坐起，只听玉蕊急促地道：

玉蕊不好了，四皇子病危了

赫舍里.柔婉什么？

柔婉一惊，急忙掀开被子下床，镜心听到这话，也赶紧取来衣服帮柔婉穿上，玉蕊一边帮忙一边说道：

玉蕊原本还一切安好的小皇子，午后进食两次后，睡了一个时辰的午觉，醒来又玩耍了半晌，精神颇为不错。谁知入夜之后，竟突然频繁呕吐不止。起初奶嬷嬷还以为是寻常吐奶，并未太过在意。然而，就在一刻钟前，孩子身上骤然起了红疹，呼吸也变得急促困难。奶嬷嬷见状大惊，立刻意识到事态严重，不敢有丝毫耽搁，一面赶紧请来了太医诊视，一面派人火速前来禀报主子。

穿好衣服后，正想为她挽发髻，柔婉却拦住了她们，直接就往外走，边走边问。

赫舍里.柔婉不梳了，不梳了，快走，让人去禀报皇上，今夜当值的太医是谁？

玉蕊扶着柔婉从承乾宫走出，踏入那片漆黑的宫道，脚步匆匆地向着撷芳殿赶去。四周静谧得令人窒息，唯有呼啸而过的风声与她们急促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在这夜色中回荡，更显出几分孤寂与紧迫。

玉蕊今夜当值的是方太医，郭太医。

柔婉此刻只觉心头一阵惊悸，皇子也好，贵子也罢，一旦发生什么意外，落个养育不周的名声倒还在其次，真正可怕的是会连累家族。四皇子这病，到底是天意弄人还是人为使坏……若当真有人暗中作祟，那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呢？一念及此，柔婉只觉得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她那一头柔顺的青丝被风轻轻扬起，在空中纷乱地舞动着，恰似她此时纷乱如麻的心绪。

赫舍里.柔婉他们两个不擅长小儿方，让全安去禀报皇上求一道令牌出宫去情小儿圣手叶太医

全安听到这话，急忙朝着养心殿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