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谋

窗外的长廊下，一只鸟笼中两只楚鸟正亲昵地依偎着，叽叽喳喳地交谈不休。阳光从雕有和合二仙图案的窗棂间洒落，斑驳陆离地映照在那厚重的油绿色帘幕之上，使得帘幕后的人影显得格外朦胧，其表情亦真亦幻，难以捉摸。

赫舍里.柔婉玉蕊拿纸笔来。

一等宫女宝珠低头站在帘幕之外，专心致志地数着衣袖上精细的绣花，恰好数到第一百一十二针时，内室忽然传来了轻微的声响。她立刻警觉起来，轻手轻脚地掀开帘幕一角，只见室内，她的主子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已经入眠，反而半坐半躺地靠在床头，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宝珠主子您醒了，要什么。

柔婉见来人是宝珠，心中微感诧异，旋即迅速回过神来。

赫舍里.柔婉准备纸笔，镜心和玉蕊了。

宝珠轻步走到旁边的桌旁，倒了一杯参茶，然后缓缓递给了柔婉，轻声说道。

宝珠镜心姐姐去领这个月的俸禄了，玉蕊姐姐在小厨房看着您的药食。主子是要拿宣纸还是……

赫舍里.柔婉拿信笺来。

听完吩咐后，宝珠走向外间的架子，轻手轻脚地取下了信笺与笔墨纸砚，逐一摆放在床边的黄花梨小几上。她动作轻柔，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接着，她缓缓倾倒清水入砚，开始细细研磨，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墨香。就在这时，主子以柔和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宁静，问道：

赫舍里.柔婉宝珠你今年也二十五了吧，是从前在宫里就开始伺候的。

宝珠手中的活计依旧未停，她的声音随之响起，平稳而从容。

宝珠主子好记性，奴婢是雍正七年八月被姑姑分到玖兰居伺候。过了今年七月刚好满二十五。

柔婉听罢，轻轻用手撑着香腮，目光温柔地落在研墨的手上，嘴角漾开一抹浅笑。

赫舍里.柔婉那倒是可惜，赶不上今年出宫的好时候了。家里可为你许了人家？

宝珠颜墨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顿，平静的墨汁在砚台上瞬间掀起了细微的波澜，旋即又重归于宁静。

宝珠主子说笑了，奴婢能被选入宫内伺候那是万千的福气。承乾宫中主子待奴才们宽厚宫中姐妹和气，没有什么可不可惜的。

柔婉半眯着双眼，嘴角轻扬，声音如春风般柔和：

赫舍里.柔婉既然如此倒是本宫枉做好人。原本考虑到你已到了适婚之年，打算尽早还你自由，让你离开这深宫高墙。然而，既然你如此想，早一年或晚一年离开宫廷，似乎也没有太大差别了。

宝珠闻言，手中紧握着墨条，抬眼却迎上了主子那带着戏谑的目光，心下一凛，连忙跪下道：

宝珠主子您说的是真的，奴婢愿意出去的。奴婢……奴婢进宫之前家里已经定下了亲事，只等落选后便过门，谁知奴婢有了这样大的造化。

宝珠那人是奴婢的表哥，进宫以后便断了这门亲，他也再娶新妇。本以为我二人今生无缘。谁知他那娘子是个体弱的，乾隆元年一病不起竟如此没了。表哥也没娶，去托人捎信进来，说愿等我出去喜结连理前两年倒还好。只是今年表哥家里 阿玛额娘闹得厉害，说是家里就一根独苗不能为了我蹉跎了。

宝珠奴婢只以为与他今生注定有缘无分，已然断了念想，谁知娘娘……

柔婉望着她泪光闪烁的双眸，心中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世间情感纷繁复杂，唯独这“情”字最是令人捉摸不透。她深知那位被托付之人并非良配，因此即便早已知情，也一直未曾开口提及此事。若非时局逼人，她断不愿见到这位如花似玉的少女如同飞蛾扑火般，甘愿投身于那无尽的苦海之中。

赫舍里.柔婉别再哭了，起来吧。若你真心想离开，这次只需在名册上添下你的名字即可。然而，念在你终究陪伴我多时，有两句话我必须提醒你。你心中的那位情郎，怕是不如你所念的那般情深意浓，我只怕是子系山中狼，得志便猖狂。

宝珠抬手轻轻拭去两颊的泪水，一股浓浓的失落感如同无形的雾气，瞬间弥漫了她的整个身心。

宝珠主子，您说的这些奴婢如何不知。只不过这已是奴婢能够得到最好的命了，紫禁城中的宫女只有两种出路，要么一辈子在宫里服侍主子，得脸些的最后挣个殊荣。不得脸的不过是年老以后被打发去归燕阁等死日后一床席子，一座孤魂便是归宿。

宝珠要么就是出宫，找个鳏夫匆匆的嫁了当人续弦，人品好坏全靠运气。再要么就是被接去当大族人家的教养嬷嬷，老了之后在族中随便过寄个子侄为其养老送终。表哥对我或许是有图谋，但知根知底的，总归是有几分情意，再比其他的路好走太多。

闻听此言，柔婉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长舒了一口气。她暗自思忖，宫墙之内，能在此等场所侍奉之人，哪个不是精明过人？对此，她自己心底有数便是幸事一桩。对自己要托付她的事儿也更是安心。随后，她轻抬玉手，指向不远处的梳妆台。

赫舍里.柔婉梳妆台旁边有个柜子 ，你把那个柜子打开，左边第三层有个黄花梨的小盒子，给我拿过来。

宝珠顺着她的指引望去，取出来递了过去一只细长的锦盒。她缓缓接过，轻启盒盖，只见一枚珍珠玲珑八宝簪静静地躺在其中。主子将它轻轻取出，在她的发间比划了一番，最终又小心翼翼地放回了盒内。

赫舍里.柔婉这个簪子是我刚进宫那年，端康皇贵太妃赏的听说是金陵进贡的。我没带过便算是我给你的添妆，日后也有个忌讳让他们不敢随意欺辱你。

宝珠连连推辞，但柔婉却坚持着将东西塞进了她的怀里。

赫舍里.柔婉拿着吧，我也不是白给你。我也有事，劳烦你出宫之后去办一趟。

宝珠见状，恭敬地收下簪子，跪倒在地，郑重地磕了一个头，许下誓言。

宝珠娘娘折煞奴婢了，奴婢万死不辞。

赫舍里.柔婉起来吧，东西收好，让你玉蕊姐姐来一趟。

柔婉目送她手持物件离去后，轻叹一声，提笔蘸墨，在洁白的信笺上缓缓书写：“玉言姐姐亲启，见字如晤，展信舒颜。自那一别，时光荏苒，转眼间十余载已逝，心中甚是挂念。近来家簇不幸，族人皆遭无妄之灾，身陷囹圄。婉虽竭力图谋解救，无奈势单力薄，难以成事。在此危难之际，唯盼姐姐能施以援手，给予一线生机。秘密筹备妥当一处隐秘宅邸，不久将有故人远道而来。恳请姐姐暂时收容他们，并务必确保行踪隐秘，莫让旁人知晓。此事艰险重重，务必谨慎行事，保护好自己。言不尽思，再祈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