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启年随着鉴查院的人一起到的时候,牛栏街早已陷入一片疮痍之景。
只见程巨树蜷卧于尘埃之中,生死未卜;滕梓荆倚靠破碎木桩,急切又粗重喘息着,嘴角尚残留血渍。
范闲身陷尘土与斑驳血迹之中,面色黯然,怀抱一女子,静坐未动。
王启年趋前细察,方惊觉小范公子怀中这女子竟是颇为眼熟。
待看清其容颜,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大人,这……”
他有心想上前去帮忙,可脚步刚一动却又停住,却见围观百姓众多,虑及男女避嫌之礼。
范闲也就罢了,毕竟是为人兄长的,为了避免有不利于人家姑娘的闲话传出,王启年的脚尖调转了个方向,朝着滕梓荆走了过去。
王启年费了好大的力气把滕梓荆扶起后,两人又一瘸一拐的朝着范闲的方向走了过来。
此刻的王启年全然不见平日的嬉笑之态,神色严肃,低声对范闲言道:“大人,还是需要尽快带二姑娘返府……”
怀中人只剩下一口微弱的气息,范闲抬起,小心又谨慎地拂去妹妹脸颊上的血迹与尘埃,身躯却依然僵坐在原地,纹丝未动。
王启年正欲再劝,可范闲却忽然开口道:“我当然想带她回去,可是你看……”
范闲托着她脖颈的胳膊微微抬起,王启年垂目一观,瞬间面露惊骇之色。
那姑娘虽然昏厥于范闲怀中,然而范闲稍微一有动静,她口中便有鲜血喷薄而出,血液殷红粘稠,王启年也是习武之人,自然看出她这是伤了肺腑。
旁边传来不小的响动,几人扭头一看,是鉴查院的人拿了铁链,要将地上躺着的程巨树拘捕离去。
范闲眼底怒火熊熊,正想起身阻拦,却被王启年按肩制止,低喝:“大人,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
范闲眼中恨意似箭,两世为人,范闲今日却第一次有了想要杀掉一个人的念头。
胞妹在自己怀中生死不明,可伤她至此的人却要被旁人带走,此刻的范闲不愿相信任何人,只想自己手刃仇人。
王启年竭力的想要抚平他的情绪:“程巨树与大人无甚瓜葛,却下此狠手,必有幕后黑手指使。留其性命,以便追查真凶。且此刻二小姐状况堪忧,大人眼下应以她为重。”
范闲内心交织着不甘与无力,可是他又确实不敢多动,唯恐稍有不慎,就会让清清更为痛苦。
王启年迅速安置滕梓荆,急切寻找担架、套马车,准备送众人归府。
其间,闻讯而至的范若若心急如焚,裙摆翻飞,奔行间失却平日端庄,直扑至范闲身旁。
她提群跑到范闲身边的时候,范闲正跟王启年轻手轻脚的将范清绥往马车上送。
顾不得满地脏污,范若若强压着理智,想让自己保持冷静,然后上前去帮忙。
这期间范清绥又呕出几口的血在身上,范若若连忙给她擦拭,指尖所过之处,还能感到那血迹的温热,惹得范若若泪水夺眶而出。
马车内,腾挪出足够空间供范清绥躺卧,滕梓荆与范闲紧紧相依,范若若则蹲在姐姐身边,红肿双眸中含泪为她拭面。
范闲蹲坐在哪儿,手搭在膝上,目光紧锁的看着范若若的动作,良久,他忽然轻轻开口说道:“若若,老滕,咱们先不回儋州了。”
他寥寥数语,可其言下之意,滕梓荆和范若若二人却听的很明白。
范若若咬唇,滕梓荆垂着眼,片刻后,两人竟是一同开口回答。
“好。”
“好。”
……
范府内,范清绥小院中挤满了人。
范建得信后匆忙归家,柳如玉捏紧手帕,焦虑不安地庭院徘徊。
一盆接一盆的血水自屋内递出,范思辙面色愈发惨白。
范闲和若若则是一直守在屋里,任谁劝说,兄妹二人皆是纹丝不动,旁人无奈之下,也就只能任由他们去了。
回家之前,范若若还抽空派了人把滕夫人和他的儿子一起接来了范府,此刻滕夫人正满脸苍白的站在范闲院中,看大夫给他诊治,滕梓荆倒是并无大碍,只是胳膊脱臼,大夫动作麻利的给他接上,身上的伤口虽然吓人,可是只要好好修养身体,还是能恢复过来的。
闻言,滕夫人搂着怀中被吓到的儿子,心中大石落地。
范清绥那边的情况确是有些紧急。
屋里大夫也不知是说了什么,惹得范闲震怒。
“准备什么!她活得还好好的,你让我准备什么?!”
屋外范建身形一晃,竟是没有站稳,险些跌坐在地,柳如玉闻声止步,手中帕子被指甲抓破。
范思辙抱住廊柱,强忍泪水。
不多会儿,屋内的人统统都被范闲轰了出来,只留下一个若若。
老迈的大夫不住的摇头叹气,侍女们也惶恐的走到柳如玉面前回复说,二姑娘怕是有些不好了。
柳如玉狠狠瞪她一眼,厉声斥责:“闭嘴!”
范建竭力稳住心神,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声音高呼一声,道:“来人,备马进宫!”
府中大夫不行,他就在外面找,外面大夫无计可施,他就去宫中寻,宫中太医再束手无策,他就求陛下广贴皇榜,重金酬谢天下医者前来给女儿医治!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范建怀着焦急之心步入皇宫,欲拜见威严的庆帝。
彼时,李承泽正于御书房之内,虔诚地俯身跪地,以至诚之音,将今日之变故逐一向庆帝解析,字句之间,无不透露着他的审慎与自责。
他猛力一磕额头,恳切之情溢于言表:“刺杀之事,纵然儿臣未预知分毫,然而今日与范闲之约,确实乃儿臣所定,以至于让歹人有机可乘,伤及范公子与范小姐,此事萦绕心头,儿臣深感愧疚,故恳请父皇恩准,前往范府探视。”
端坐上的庆帝静默如山,面上波澜不惊,让人无从揣测其内心深处的情绪。
面对李承泽长跪不起,他始终未置一词,良久之后,庆帝冷然一哼,语中夹杂着一丝愠怒:“你要去便去,还用得着来求朕?”
尽管察觉到庆帝言语中的讽刺,李承泽却选择充耳不闻,再度恭敬叩首:“谢父皇恩准!”
正当此时,侯公公疾步奔入,神色紧张,高呼道:“陛下、陛下,司南伯在外求见!”
话音未落,范建已随风而至,未经召见,径直踏入殿内。
庆帝目光如炬,紧紧锁定这位突如其来的访客。范建甫一入门,即膝触金砖,惊得侯公公连忙闪避。
“陛下!”
范建颤声叩头。
“无召入宫觐见,臣知此举有违宫规,然而事态紧急,实难有片刻延误……”
李承泽心中暗自一紧。
司南伯一把年纪了,跪在地上叩头时眼眶还红着,看的一旁的侯公公都为之动容。
庆帝眉头紧锁,言辞精炼:“讲!”
“臣恳请陛下恩赐,准许御医离宫,为臣之女施治……”范建泣诉道。
“司南伯舐犊情深,朕准之!”
庆帝深谙事态紧迫,果断下令。顷刻间,太医院御医悉数汇聚,整装待发,随范建共赴范府。
眼见范建一行即将离去,李承泽匆忙抬首,目光投向庆帝:“父皇……”
“你也一同前往,留心观察,有什么事儿就赶紧让人回宫禀报!”
庆帝起身,挥手示意,似有催促之意。
李承泽即刻随之离殿,同范建一行人奔赴范府。
众人离去,御书房复归沉寂,唯余光影斑驳。庆帝轻揉眉心,一抹隐忧掠过心底,似乎预感着未知的风雨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