儋州城中。
望海街深处的范府。
已从稚童孩童成长成为翩翩少年的范闲忙完琐事,如同过去的无数日夜,习惯性地托着腮,守望在府门前,等候那红甲骑士的身影。
街上的行人对此早就习以为常,路过范府门口的时候还都不忘跟范闲打招呼。
“范闲少爷,还在等红甲骑士啊?”
听出他话语中的调侃之意,范闲却也只是笑笑。
天际乌云密布,仿佛随时可能落下雨水,街上行人步履匆忙,唯有范闲安然坐于府门之前,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
正当他几乎以为今日又要失望而归时,望海街口骤然响起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犹如战鼓擂响。
范闲眼皮一抬,望向正街口处。
骏马狂奔,红衣飘扬。
正是他翘首以盼多年的红甲骑士终于抵达。
范闲瞬间挺直腰背,心头涌上一抹难以名状的情绪——似喜似忧。
他本能地仰首望去,只见阁楼上五竹叔平时伫立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
随即,那由红甲骑士引领的马车恰好停在了范府门前。
车帘微掀,一位身着蓝衫的少女从车厢中款款而出。
范闲一愣,瞠目结舌,指尖指向少女方向,激动之下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你你你。”
蓝衣少女瞅着他,嘴角勾起一抹俏皮的笑容,戏谑道:“你好哇,码字机!”
范闲深吸一口气,向前迈出一步,挥手回应:“小曲库!”
即便从未谋面,他们之间却存在着一种独特的心照不宣。
范闲脱口而出她的昵称后,又问:“你怎么来了?”
两人并肩走向范府大门,毫无半分陌生疏离。
范清绥解释道:“是父亲让我来接你一同去京都,并且给奶奶捎去一份礼物,他最近得到一支上好的野山参,特意留给奶奶。”
“去京都?”
范闲神色微变,“为何突然想起叫我前去京都了。”
范清绥心中知晓一二,只是当下并非详谈时机,决定晚会儿再与他细说。
言谈间,两人步入府邸之内,红甲骑士紧随在他们二人身后。
范老夫人似乎是早有预料,这位久经世事的老人很是从容,单手执着剪刀在剪窗花。
红甲骑士一看见范老夫人,就撩起衣摆跪在了门口。
范清绥和范闲兄妹二人被吓了一跳,动作整齐又默契的往后退了一步,躲过了红甲骑士这一跪。
范老夫人泰然自若,甚至都没有抬起一下眼帘。
范清绥整了整裙摆,仪态端庄地走上前,对着范老夫人行礼:“孙女清绥,拜见奶奶。”
范老夫人面容和蔼,眼神慈祥,她搁下剪刀,将范清绥扶了起来:“好孩子,快起来。”
范闲虽已从范清绥口中得知要去京都之事,但仍故作惊讶状。
他环顾四周,看向范老夫人,询问道:“他们都是来接我去京都的?谁让他们来的?”
范老夫人抬眸看他,笑容收敛,徐徐道“自然是你父亲,不过我已经回绝了。”
老夫人把刚剪开的窗花展开,她微微眯起眼睛,透过花纹去看范闲的身影,“京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说完,她一顿,又看了一眼范清绥,道:“你们的娘亲死在京都,若是都留在儋州,命会长一些。”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范闲又看向门外的红甲骑士,开口道:“可是他们都在外面跪着呢。”
老夫人垂下眼睛,语气平淡地道:“就让他们跪着吧,跪死了,替他们收尸。”
听到这话,范闲一时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劝慰。
范清绥扯了扯他的衣袖,冲他眨眼示意。
范闲抿嘴,默默地后退了一步。
……
庆国京都,二皇子府。
自太子生辰日后,谢必安就觉得二皇子殿下有些许不对劲。
先不说早朝去的不积极了,就连平日里最喜欢的街景烟火气息都吸引不了他的目光。
要知道现在气候宜人,正是上街赏景的好时节。
二皇子殿下却半点兴致都提不起来。
先不说谢必安心里的疑惑,就连李承泽本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太子生辰那日,因为心中不可言说的烦闷,他在宫里饮了不少的酒,挥散了周围侍候的宫人之后,自己独身一人慢悠的走到了未开府时他在宫内所住的寝殿。
身上带的荷包是阿绥赠他姜糖时的那一个,头上带的玉冠也是去年他生辰时阿绥送的生辰礼。
就连身上所穿的暗青色的长衫,都是阿绥新开的成衣铺里的。
那成衣铺卖女装,可却只为他一人做专属定制的男衫。
明明阿绥没在此处,可周身之物皆是跟她有关。
听谢必安说,范府前几日里进进出出了不少的郎中。
就连父皇都派了御医前去诊脉,还送了不少的珍贵药材。
都是补虚养身之上品。
谢必安又说,范府中除了那个刘姨娘略感风寒之外,就只有范二小姐的院落有汤药不断进出。
可他的阿绥素来都是身体健康,平日里连伤风受寒都很少有,又怎会需要这些大补之物呢。
谢必安还说,他不小心瞥了一眼,发现从范二小姐房里换出来的衣帕上沾染了不少血渍。
听完,李承泽只觉得心间仿佛有一块大石,压的他喘不过气。
他这会脑袋里装不下别的,就只有阿绥一人的身影。
许是想的多了,恍惚间,竟真的看见阿绥站在了他的面前。
可一看见自己,阿绥就面色慌乱,转身就想要跑。
跑?
李承泽又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她躲避自己。
于是长臂一伸,就把人抱了个满怀。
即使有些微醺,二皇子殿下动作也丝毫没有停顿,尽显流畅。
温香软玉在怀,李承泽刚刚还烦躁不安的心忽然间找到了安定。
轻蹭着她的脖颈,两人之间的距离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亲近。
本来想问她近日是否安好,身体可有不适?
或是……是否还在生他的气?
可话至舌尖,竟化为一句深情的告白:“我真的很想念你。”
他确实无比思念她。
阿绥的身体明显软了下来,似乎是不在抗拒他。
酒后的李承泽已然将那些繁文缛节抛诸脑后。
心心念念了多日的人留在自己面前,就在自己怀里。
她明亮的双眸正在紧紧的凝视着自己,令李承泽心动不已。
他更凑近一些。
直到双唇相碰,唇齿交缠间,二皇子殿下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这是梦么?
是梦吧。
如若是梦的话,那就让这梦做的更长一些吧…
记忆戛然而止。
李承泽坐在自己府里的凉亭之中,眉头紧皱的思索着那天晚上到底是不是自己在做梦。
如果是梦,那自己怀里抱着阿绥的触感怎会如此之真?
如果不是梦,阿绥又怎么会深更半夜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戒备森严的皇宫之中?
清醒时分的李承泽不禁陷入深深思索,那晚的经历究竟是他产生的幻觉,还是实实在在的发生在他与阿绥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