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恶魔城被袭击过后，这几个星期以来，南艺俊总是时常梦见当时的场景，奶奶的尸身仿佛刻在了他视网膜上，让他在夜里独自一遍又一遍地品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这晚南艺俊又梦见了。
那天天使的袭击是出其不意的，恶魔城根本来不及武装，所以被打得无力还手。
他还清楚地记得，天使发动攻击前的那声号角。
结果这天晚上，熟悉的梦境开头，本该是熟悉的发展，再看一遍战火纷飞。
可是号角声落下，他竟然看到天边飞来的天使，不像现实中发生过的那样一齐压下来，而是分成了两个方阵。
梦就停在这里，他醒了。
南艺俊决定以后学习一下梦境映射的相关知识。不过现在没时间。
他起床简单收拾了一下被褥和自己，正打算出门买点早餐吃，门铃就响了。
打开门，韩诺亚站在门口，一脸灿烂的笑容：“早上好，昨晚睡得怎么样？”
“啊挺好的，房间很好很舒适。”
韩诺亚突然出现让南艺俊有点意外，不过他一向处变不惊。
既然目标在眼前了，没时间想那个不寻常的梦。
南艺俊昨晚睡前想的是以“熟悉环境”的名义让韩诺亚带他出去转转。正打算把话题引到这上面，韩诺亚就说：“没吃早饭吧，我带你去。”
正合他意。南艺俊一口答应下来，非常配合地露出期待的神色。
下一秒，韩诺亚拉开外套，从衣服内侧取下一把黑色手.枪递给南艺俊：
“你知道的，不太安全。现在只要是离开房子到人流密集的地方，基本人人都会带上一把防身，”韩诺亚看着他歪头，“会用吧？”
这一瞬间南艺俊脑子里转了又转。
作为特务，即使是搞治疗他也能熟练运用枪.械，并且射击是他的强项之一。
他是该假装不会套一个单纯人设出来？还是不掩饰自己受过专业训练？
前者的身份似乎更有利于套话，毕竟单纯的傻瓜会让人放松警惕。如果他说自己会用，会被韩诺亚怀疑身份吧？
怎样选择已经很明朗了。
心脏刺痛的感觉又来了。
他看着韩诺亚的眼睛……这个人似乎一直是真心待他，现在还给他一把枪让他用。
南艺俊心里生出一股强烈的不想说谎的意愿。他几乎就要接过那把枪。
不行！
他现在是卧底，身后是一整个恶魔城，背负着多少消散于天地的亡魂。
剧变发生的那天，梦魇一样，他怎么会忘，怎么能忘呢？
大概是他愣神太久了，韩诺亚奇怪道：“你怎么不接啊？难道我看错了你其实不会？”
南艺俊回过神来：“什么看错？”
韩诺亚用另一只空着的手牵起他的右手，掌心向上：“这些不是枪茧吗？”
南艺俊心道真是大意了，才认识一天，这么细的地方他也能看到。
不过也给他提供了线索：
韩诺亚此人，具备这种观察力的同时，会使用枪械认识枪茧；再联系上昨天的种种，他有好的反侦察意识和能力，还知道深层信息，绝对不是普通身份。
都被点破了他也不必再藏，借口没睡醒走神糊弄了过去，接下枪贴身放好。
到了街上，让南艺俊意外的是，天使城居然如此接地气。
早餐街的摊位多到一眼望不到头，吆喝声不绝于耳，简直像是误入了人间。
不过人们都长着翅膀就是了。
虽然时局动荡，不时有恐怖袭击，但生活还要继续。即使是已经死了的生活。
成为天使或恶魔的生活，和人类似乎没什么区别，除了多出来一个魔法。因为每个人只能使用一种魔法，范围很小，所以大家的日常生活还是依靠科技与工具，也并非不需要食物摄入能量。
其实这种日子跟活着也没什么区别。
韩诺亚给他买了包子和茶叶蛋，还有豆浆，自己倒是随便买了个饭团对付。
早餐摊位前热气腾腾的，烟火气扑了南艺俊一脸；装着早饭的塑料袋滚烫，让他差点握不住。
这个人的好意总是出其不意，又沉甸甸的。
南艺俊咬了一口包子，摄入着热量和营养。
活着是人刻在骨子里的本能。然而似乎在他身上并不是。
南艺俊想起他刚到恶魔城时，首领告诉他，他会变成恶魔是因为有人代他死去。
什么人会放弃生命替别人去死呢？
南艺俊突然想到，如果要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交换过往是个好方式。
南艺俊暗喜自己想到了这个话题：
“话说，诺亚是因为什么变成了天使呢？”
两个人正走在街上边吃边走。韩诺亚看起来挺随意的，饭团在嘴里鼓起圆圆的包：“别人跟我说，我是为了救一个人死掉了，所以是天使。”
什么？
南艺俊藏起想戳他腮帮子的蠢蠢欲动的手。
他这不自觉的手也是，韩诺亚说的话也是，都是什么？
韩诺亚是那种为了别人放弃自己生命的人？
真是意料之外的答案。
南艺俊又想起昨晚自己的推测，如果是这样的人，难道会是战争派吗？
要是和韩诺亚的关系足够近的话，他可以直接问。不过现在还没到，再等等，不然会引起戒备。
出都出来了，索性以“玩”的名义在外面探查一下，顺便想办法刷一下好感度。
南艺俊提出要去政府大楼。
是为了观察天使城领导者的状态选择这里的，但似乎看起来有些反常。毕竟哪有人上来先去看看政府的。
不过南艺俊已经找好了托词：
“不是说政府大楼可以查看每个天使生前的经历，诺亚不好奇吗？”
确实有这个东西，恶魔城也有。
韩诺亚简单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这个嘛我还真没去看过，那就跟你一起去吧。”
到了政府大楼里办理“生前经历查询”的地方。
工作人员说所有能查询的房间只剩下一个没人排队，正好配合了南艺俊的计划：他打算假装看过，趁着韩诺亚查询的时候自己去探查一番。
韩诺亚办理好了许可，按照计划，南艺俊提出自己先来。
他并不太好奇生前的事，觉得既然都已经过去了，珍惜当下最重要。
而且就算他真想看也看不了，他又不是真天使，想看也只能回恶魔城。
韩诺亚对此没什么异议，于是南艺俊进了查看生前经历的屋子。为确保保密性，小屋只许本人进入，韩诺亚在外面等着。
南艺俊销毁了许可，静静在里面待了一会，走出房间的时候换上略微震惊的眼神：“诺亚我看完了，你来吧。”
工作人员办理许可时有说，天使城一般提供粗略的生平，大概就是一篇短文的长度，八百字到一千字不等，正常人两三分钟就能看完。
如果有天使想知道更多，也可以选择特殊魔法制成的记忆匣子，恢复全部记忆。
只是全部记忆未免有些沉重，几乎不会有天使这么选。
他们两个人都选的短文版，所以南艺俊的时间很紧迫。韩诺亚一进房间他就飞快地去探查，即使他已经尽力做到最快，但时间还是太少了，况且政府大楼并不好下手。
南艺俊比预计多花了点时间。索性结果不错，他大概得出了一些结论：天使城政府战争派的治理并不安稳，高层领导并不团结，底下人心四分五裂。
这对于恶魔的反击计划非常有利，南艺俊心里窃喜。
但让他又不太舒服的是，因为超时，他需要找个借口比如去了厕所，这样不会让韩诺亚起疑心。
可是他已经不愿再欺骗他了。
韩诺亚对他那么真诚，他却一次次地说谎、利用他的信任和善意套话。
即使是为了任务，也良心难安。
他暗暗发誓假如韩诺亚并非邪恶、与袭击没有任何关系的话，他一定会道歉并尽力补偿。
揣着这样的心情，南艺俊回去了，却没看到韩诺亚。
南艺俊问了门口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说，刚才进去的那位天使临时改了主意，去取全部记忆的匣子了。
这会多花一些时间，好像刻录光盘。
南艺俊不用撒谎了，心里舒坦了一些。
不过由于他的超时返回，他等了没多久就看到韩诺亚拿着记忆匣子出来了：
“没等太久吧艺俊？多费了些时间。”
只是多几分钟而已，况且南艺俊根本没等多久：“啊没有没有。”
“诺亚打算什么时候打开呢？”
“就……今天晚上吧。”
两人并肩在政府南街上散着步，正商量着接下来去哪。
突然“砰！”地一声巨响，震得南艺俊耳朵生疼。
这种程度的音量太不寻常了，他向着声音方向看去：
远处的政府大楼，塌了。
虽然韩诺亚说过天使城时局动荡不安全，但没想到恐怖分子已经嚣张到如此地步，直接炸了政府大楼。
一群黑衣武装的天使不知从哪跳出来，开始冲街上的行人开枪。
韩诺亚拉着南艺俊展开翅膀飞到天上：“把枪拿出来吧，在天使城遇见恐怖分子可以直接击毙。不过不能使用魔法，要尽量减少对建筑设施的破坏。”
两人举起枪防备，发现袭击的路人也纷纷拿出自己的枪。
恐怖分子人数不少，很快注意到了天上有两个飞着的天使，一人的枪口对准了韩诺亚。
韩诺亚闪避开子弹的同时，南艺俊开枪击中了开枪的恐怖分子。
虽然距离并不远，但他们此时在天上飞着，翅膀扇动着所以人是上下晃动的。而且是俯视的视角，南艺俊却在极短的瞄准时间里只一枪就精准打中了那人胸口，韩诺亚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那人倒下了，不过看情况穿了防弹衣，死不了。
似乎是看出南艺俊枪法好，再没有人向他们开枪，两人顺利回到了他们住的小区楼底。
南艺俊住在七楼，韩诺亚住他楼上斜对面那间，于是两人先飞到了南艺俊房门口。
南艺俊开了门，正准备进屋关上。韩诺亚还在门口站着，纠结了一下说：
“艺俊，过了今天，你不想换个地方住吗？”
南艺俊听出来他指的是离开天使城。
可他不是普通人想换就能换，他要复仇：“不了，我就住这里吧。”
韩诺亚不解：“为什么？刚才的事你也看到了。”
这是个好问题，得找个让人信服的理由，毕竟来的第二天就遇上恐怖袭击，如果这样还愿意留下来实在不可思议。
南艺俊一下子想不出来，条件太苛刻了。
那就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吧，跳过这个话题：
“因为你呀，诺亚这么好的人，我想和你成为好朋友，怎么能离开……”南艺俊半真半假地作出羞涩但真诚的神情。
这种话也不是那么容易说出来的。南艺俊把自己都说不好意思了，声音越来越弱。
又来了，自己那颗诡异的、正跳动的心脏。气氛变得有些……是让他不适的感觉，似乎因为直白的话而变得甜腻了。
所幸效果比预想的好。韩诺亚眼睛瞬间就瞪圆了，看起来像只布偶猫，一副被他砸懵了的样子，慌得眼神到处乱飘：
“啊那好吧……就这样晚安！我走了！”
说完他飞快转身往楼上走去，不慎差点被楼梯绊倒。
“啊，啊我没事，我回家了……”韩诺亚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道里。
只留南艺俊在门口招手：“你慢点……才中午怎么就晚安了？”
这边南艺俊关上门，与蔡丰玖和柳河玟交换情报去了。
堂皇着上楼的韩诺亚也回到家中。
气息有些乱，韩诺亚坐在沙发上等待着平复。
墙上的老式挂钟，钟摆嘀嗒地响，韩诺亚的思绪有些乱。
这个新来的怎么回事！！
不是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啊！
他们两个，不管哪一个，一定哪里不对劲才会搞出这样的场面。
算了先不想了。韩诺亚看向手边的记忆匣子。
说来，要不是当时南艺俊开枪震慑住那群恐怖分子，这匣子也不会完好无损了，说不定他自己也不能。
毕竟他一手拿着匣子，只另外一只手甚至无法完成上膛这个动作，所以当时子弹过来他只能先躲开。
韩诺亚捧起那个正方形的木匣子。
只要注入魔法，激活上面的机关，就能知道生前发生的一切了。
这匣子不过比巴掌大点，竟然装得下一生的记忆吗？
很快韩诺亚就知道自己多虑了。
原来他的一生也没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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