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自那次旧疾复发之后，陈安也又变回了最初沉默寡言的模样，可李相夷却一天比一天忙碌，围在他周围的人越来越多。

最起初，陈安也仍能感知墙石碰撞带来的刺痛，脚下踏过的冷硬土地亦会使她不禁颤抖。然而，这种感知随着时间推移日渐消褪，她再次体验到了深入骨髓的清冷。她紧握双臂，借着微弱昏黄的灯火，步履蹒跚地走出庭院。

李相夷把她带到了四顾门里长住，隔三差五就要提着几味药材来找她，不管是千年人参还是某些门派珍藏的药草，都被他带来换成了一碗碗的汤药。

一时间整个房屋都充斥着难闻的苦药味，李相夷苦不堪言，更何况前来看望他的那些老友们。

“相夷，是近来染了风寒吗？”乔婉娩刚踏入，就被这满屋的药味呛的捂住了鼻子，她担忧道，“这些药材瞧着也不像治疗风寒的啊。”

端坐在榻上的陈安也捧着那苦药，抬眸看了一眼那位乔婉娩，心中只叹可惜没有在能看清时多看看她的容貌，摇摇头喝完了那无味却难闻的药汤。

李相夷转过头挠了挠鼻子，他也不好说这些药是留给家里藏着的人的，也只好扯谎说自己想要强身健体。

讲真的他是真的不会撒谎，但奈何乔婉娩还真的信了。陈安也摇头叹气，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听。

打发走乔婉娩这个美人之后，李相夷又给她续了一碗苦药。

她也说不清自己喝了多少，只知道那身子愈发寒冷，但她只是点点头，说自己身体好多了。

李相夷半信半疑，又塞给了她块糖问她是什么味的，可陈安也摇摇头，说自己吃太快了，没尝到甜。他又继续给她塞糖，一颗又一颗。

她就着那些苦药吞咽糖果，却依旧不见自己的身体好转。

好像那短暂的清明和触感只是上天垂怜，才让她有这么一刻的喘息。

但李相夷不罢休，他似乎忘记了她是死去的，而不是活着的人，或许是那日日的陪伴，日日的倾诉，让李相夷认定了她是一个真实而存在，鲜活的人。

李相夷比陈安也还要相信她是个人。

他说，他会救好她。

而后，陈安也常常坐在四顾门中最为敞亮的地方晒着太阳，常常听到旁人说李相夷又灭了哪个贼窝，救助了多少苦难儿童。

他和乔婉娩被人称作门当户对，情投意合的一对佳人。

只有陈安也一个人，坐在那，又或者蹲在四顾门的门口。

除了李相夷之外没有人能看见她，连着她抓握在手中的东西一起。

渐渐的，有人传四顾门闹鬼，但没有人害怕，因为在他们心里，四顾门是江湖正道的光，所作所为皆是正义之举，闹鬼只不过是有人恶意传播，想泼脏水。

李相夷听到的时候只是派人去装模做样地查一查，随手抓了个小贼解释，鬼就是他。

而真正的鬼还坐在屋顶上看月亮。

“姐姐，在这里做什么呢。”

“赏月。”

陈安也说道，她低下头，将藏于怀中的手串递给了他。

趁着李相夷忙碌的时候，陈安也又顺着记忆中的路爬上了那座寺庙，跟那位无了大师彻夜长谈。

无了大师惊讶她愈发透明的身体，但他无可奈何。

陈安也的脸很苍白，以至于她眼底的乌黑也很容易被看到。无了说她近日太过忧虑，并不有助于治疗病症。

她只是摇摇头，说自己本就该就此离去的。

“施主之友可是当今天下第一的李门主，为何不尝试相信他，反而是如此…”

“无了大师，你也看到了，我只不过是苟延残喘于世间的残魂。”

陈安也喝了一口茶水，缓缓说道。

“人生就好像一场旅行，我只不过是比其他人多走了一段。”

“或许我的旅途，也要就此结束了呢。”

“老衲并不觉得如此，施主命数未尽，方有一线生机。”

无了规劝道，陈安也思索片刻，勉强扯出笑容点了点头。

“是啊，不过大师能否为我打个哑谜。”

“如果以后李相夷问起我，你就说我命数已尽，投胎转世了。”

陈安也神情认真，她向面前的人拱了拱手，转而离开了寺庙，也不顾无了的劝阻。

身后的人频频叹气，用手挥了挥那香，独自走到了佛像前，虔诚祷告着。

离开的陈安也又独自在街道上走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穿透过她的身体，砸在地上，溅起水花。

四周的店门已经打烊，家家户户点燃着油灯，在这下着小雨的天气，最适合待在家里和家人们共同闭目养神。

也有家庭在雨中吵吵闹闹，但那些嘈杂的声音混杂着雨声，让陈安也分辨不清。

今晚没有月亮，但她依然下意识地抬头仰望。

她笑了笑，只觉得自己的思想没有哪天比自己还要清晰。

陈安也想着李相夷为自己做的努力，为自己忙碌的背影，焦急的神情。

一股不可言说的感情逐渐破土而出，她脸上一阵湿热，抬手去抹了把脸，可止不住的泪顺着苍白的脸下滑，跟着雨水一起砸在了地上。

她抹着泪，小声哼着歌。

歌曲曲调欢快，却夹杂着一丝丝悲伤。

“我从未察觉，我凝视你时如此入神，仿佛时间停止了流逝。”

“我从不知会如此怀念你。”

“望着眼眸陷入的思念…”

“…”

幽幽的歌声在无人的街道处响起，又渐渐的消失在那雨声中。

小雨淅沥沥的下着，直到半夜才停歇片刻。

寒风瑟瑟，可陈安也像是没有目的地一样的走着。

今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月光指引她回家的路。

陈安也感觉自己像是在拖拽着一个重物，每走一步，都要喘几口气。

“…姐”

“姐姐…”

少年的声音好似从远方传来，陈安也艰难地回过头，一片黑暗中，突然闯入一片洁白，犹如天上的月亮散发出来的光，她的鼻间又嗅到了熟悉的檀木香，而后一双手将她抱在怀里。

她心中一颤，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陷入一片温暖，想要挣脱，却又甘愿沉溺于其中。

“找到你了。”

李相夷环住她的腰肢，指关节隐隐泛红。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