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湖书院乃是整个京城最好的书院,里面的先生均是各路名儒,而且全都是德高望重、学富五车之辈。每年的秋季考核,先生们均能够评优胜者获得入朝为官的资格。
“我跟你们说呀,咱们慕三少爷的父亲,居然要娶一个男子为妻。哈哈……笑死我了……”
“陈屹轩,你别太过分了!我爹娶谁关你什么事?难道你就很光荣吗?”
“切!还不让人说了。
话音尚未落下,陈屹轩便遭到了一拳攻击。
慕君尧狠狠揍了陈屹轩一拳,怒目而视:“我爹要娶什么人是我爹自己的事,跟你没有半毛钱的干系,你最好别再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
“喂!你……”陈屹轩捂着被打肿的脸,恶狠狠道:“慕君尧,你别仗势欺人。”
慕君尧冷嗤道:“你不服气尽管来战,我奉陪到底。”
“你……哼!你以为我怕你不成?”陈屹轩握紧了拳头,作势又要扑过来。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远处响起:“你们俩都给我住手!”
闻言,两伙人同时扭头看向声源处——
只见一名白发苍苍、仙风道骨的老者背着双手踱步过来。
众学子立即恭敬地弯腰施礼:“先生好。”
白发老者微微颔首:“免礼。”接着将视线投注到慕君尧和陈屹轩身上,“你们俩都是读圣贤书的人,为何如此鲁莽行事?”
“回禀先生,并非我二人鲁莽,而是陈屹轩故意诋毁慕家声誉,还请先生主持公道。”慕君尧拱手抱拳。
陈屹轩冷哼:“明明是你们仗势欺人!”
“你!”慕君尧扬起手臂,欲挥拳揍他。
“够了!”老者一声怒吼,震慑住了场中的所有人。
众人不由安静下来。
老者沉吟片刻,说道:“慕君尧,你刚才说的可都属实?”
“先生明鉴,学生句句属实。”慕君尧垂眸低头。
明庭鹤沉思片刻,缓缓道:“你们二人各抄论语十遍,回头交于我查验。”
“多谢先生!”二人异口同声道。
老者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头,转身离开。
慕君尧走近陈屹轩,压低嗓音说道:“陈屹轩,算你命大,这笔账我暂时先记下,日后再跟你清算。”
撂下这句狠话,慕君尧转头潇洒离开。
陈屹轩暗自磨牙,对方这般嚣张狂妄,他岂能咽得下这口恶气?
待二人走远,围观的学子们议论纷纷,对此事津津乐道。
当然,也有不少人觉得慕老爷这样做确实有违伦理纲常,甚至还有几名学子提出质疑,但碍于身份卑微、不敢明言,只敢私底下偷偷议论。
……
“好了,学子们,现在我们开始讲课。”
随着明庭鹤洪亮的声音传来,学子们立马恢复正襟危坐,认真听讲。
明庭鹤捋须扫视众人,道:今天我们讲治国之策。
“治国者,国之根本。”
“百姓生存艰辛、衣食饱暖,皆赖国之强盛而支撑,而国之强盛亦需国士守卫。”
明庭鹤顿了顿,继续道:“治国者,当以宽仁著称、德高望重。”
“治国之道,莫过于用人。”
明庭鹤说到用人时,特意停顿片刻,似乎有深意。
众学子屏息凝神,竖耳聆听。
“任用贤良忠臣者,可以惠民利民;任用奸佞小人者,亦可祸乱朝政。所谓用人,必须用善之善用之恶。”
“治国者应该广纳谏言,不拘一格降人才。”
“凡有才华之人,当择优选拔,予以重用。”
“用人当以德、信、廉为基础,不可轻用奸诈狡猾之徒。”
“用人不可轻易动摇军心,更不可因一时失误导致社稷动荡,否则,罪当株连九族。”
“另外,治国之道,不仅仅限制在治水、修堤坝上,更需要知人善用、识人善用,使国家能够长治久安、国泰民安。”
“国之根本,乃是人才。若是没有足够的人才,国家将陷入混乱,民间也不会安宁。”
“故而,治国之道,绝不可单独从一个方面展开,需要兼顾天下万民。”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国家强弱,皆取决于民心所归,所以要善待民心,善加引导……”
……
“先生英明!”
“我等受教了!”
……
众学子齐刷刷鞠躬行礼,对明庭鹤肃然起敬。
“嗯。”明庭鹤淡淡点头,接着继续讲解治国之道。
明庭鹤讲得极其仔细认真,字字珠玑,众人听完后恍然大悟。
原本那些对慕府颇有微词的学子们也变得惭愧不已,默默收拾东西散去。
慕君尧也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却被陈屹轩叫住了。
“站住!”陈屹轩挡在了他的面前,阴阳怪气地嘲讽道:“慕君尧,你果然是个孬种。”
慕君尧勾唇笑了,“陈屹轩,你不会忘了,刚才你差点被揍成猪头吧?”
“你!”陈屹轩脸色一青,咬牙切齿道:“慕君尧,你有本事跟我比一场!”
“呵!”慕君尧毫无兴趣,懒洋洋地耸肩:“你脑袋坏掉了吗?竟然想找虐。”
“怎么?你不敢吗?你就是个懦夫,胆小鬼。”陈屹轩越骂越难听。
周遭聚集了很多学子,大家对二人的争执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慕君尧眯眼,抬手摸了摸嘴角,似笑非笑地盯着陈屹轩。
“既然你诚心相邀,我又怎么忍心拒绝呢?”他邪笑道。
“下月初五便是一年一度的诗词大会。”陈屹轩说着露出得逞的笑容,“到时候,我定会让你知晓,什么才是真正的才华横溢。”
“哦?诗词大会?”慕君尧略感兴趣,“我倒要拭目以待了。”
“哼!”陈屹轩冷嗤一声,转身离开。
慕君尧目送他远去,唇畔噙笑。
“三哥,你和他打赌干嘛啊?”慕轻尘担忧地看着他。
慕君尧挑眉道:“谁让那臭小子总是惹我生气。我要让他输得体无完肤,颜面尽失!”
“唉行吧,反正我劝你别玩太大了。”
“我知道分寸。”
“……”慕轻尘撇撇嘴,“希望如此。”
慕君尧转移话题问道:“四弟,大哥和二哥呢?”
“大哥和二哥已经下学了。”慕轻尘笑盈盈地说道。
慕君尧颔首,“咱们走吧。”
……
夜幕低垂,月朗星稀。
街边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街上的酒楼、茶寮里挤满了吃饭的男女客人,或谈天、或喝酒,偶尔有孩童嬉闹,显得格外祥和温馨。
慕家后院,慕老爷看着远处身着戏服的男子,欣慰地点点头。
“老爷,您觉得二夫人唱的戏怎么样?”身旁的管家询问道。
慕老爷抚掌大赞,“唱腔婉转动听、抑扬顿挫、情真意切,唱功精湛,不愧是京城有名的角儿,令我佩服!”
“琼玉过来。”管家招呼琼玉过来,名为琼玉的男子穿着戏服走近,向慕老爷拱手见礼。
琼玉,乃是醉春风里的有名的伶人,唱戏的功力极高,每次登台表演都能赢得满堂彩。
慕老爷笑道:“琼玉,看来你又进步了不少呀,这一曲《牡丹亭》唱得实在好,令我刮目相看。”
琼玉谦逊笑道:“哪里,还需要再努力才行。”
慕老爷夸了两句,便吩咐管家赏了琼玉银钱。
“老爷,大少爷回来了,要不要请他进来?”管家问道。
“请他进来吧。”慕老爷说道。
不消片刻,门口走进来一个少年,身着圆领袍,圆领袍上面绣着祥云纹,腰带两边,缀着两块白玉坠子,玉质通透剔透,莹润光泽,一看便价值不菲。
少年长得唇红齿白、清秀俊雅,皮肤白皙如玉石般光滑,眉宇间透着贵气,浑身透露着一股书卷之气,举止沉稳有度,令人如沐春风。
“给父亲请安。”少年恭敬施礼,“今晚学业繁忙,未曾提早归家,还请父亲勿怪。”
慕老爷摆摆手,含笑道:“自己人不必客套。快坐吧。”
慕景骁落座,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几口水,随即放下,神态悠闲自若。
慕老爷笑道:“骁儿,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你的小娘,名叫琼玉,是一名伶人。”
慕景骁闻言,眸中飞快闪过一丝异样,但掩饰得很快。
他转头看向坐在父亲旁边的男子,只见那人约莫二十岁左右,穿着一袭红衣,模样英俊潇洒,一双桃花眼灿烂如晨曦,唇角挂着浅浅弧度,带着几分邪魅。
他看起来很温柔,但眉梢眼角却透着几许妩媚,一颦一笑间尽显风流韵味,他的瞳孔是红色的,美得摄人魂魄。
“琼玉见过大少爷。”琼玉微笑着向他福了福身,嗓音醇厚低哑,犹如琴弦拨动,悦耳至极。
“小娘客气了。”慕景骁微笑回应。
“琼玉,这是我大儿子,名唤慕景骁,今年十六岁,他的性格温文尔雅,最擅君子六艺。”慕老爷慈爱地说道。
琼玉看了慕景骁一眼,笑道:“大少爷仪表堂堂,风度翩翩。”
慕景骁淡笑不语。
慕老爷继续道:“明日有空我给你再介绍我其他的儿子。”
琼玉颔首道谢,慕老爷又说了几句关于琼玉的喜好等细节后,才离去。
慕景骁起身目送慕老爷离开:“父亲,慢走。”
琼玉跟着站了起来。
慕景骁瞥见他的动作,脚步停住,侧过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小娘,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可不像一个戏子该做的。”
琼玉怔了怔,笑答道:“戏子也分三六九等,我是戏子当中的翘楚,没必要卑躬屈膝、阿谀奉承。”
慕景骁挑眉,“你倒是坦荡。”
“我说的皆是肺腑之言罢了。”
“倒是大少爷。”琼玉忽而靠近慕景骁,压低声线说道,“虽然戏子的身份不入流,但戏子也有尊严,我不想被世俗鄙夷,更不想被人当成玩物对待!”
慕景骁深邃的凤眸眯了眯,“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大少爷,乃是霁月清风、浊世佳公子,何须与戏子计较?”琼玉轻笑。
慕景骁眸色渐寒,薄唇微勾,吐出冰凉的字眼:“你找死!”
话落,抬手扼住琼玉脖颈,将他抵在墙壁上,脸上浮现阴冷狠戾之色。
“大少爷息怒!”管家慌忙跪下求饶,“大少爷,您千万别冲动啊!如果二夫人出了什么事情,老爷绝对会大怒啊!”
慕景骁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你竟敢拿父亲威胁我?”
慕景骁收紧五指,只差一点点就扭断琼玉的脖子。
慕景骁心思缜密、城府极深,早就发现琼玉并非普通戏子,只是不愿揭开真相罢了。
琼玉艰难地喘息,感到呼吸困难,脸颊涨得通红。
“大少爷……”
慕景骁松了松手,冷哼道:“你记住今天的教训!”
琼玉咳嗽几声,眼角泛红,泪水涟漪,他伸出手擦掉泪珠,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
慕景骁甩袖而去。
慕君尧刚从外面进来,便看到这一幕,惊诧地张大了嘴巴,“大哥,你掐谁呢!”
慕景骁没有解释,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背影冷漠孤傲。
慕君尧看看大哥的房门,又看看琼玉,一时猜不透大哥和这个戏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还好吧?大哥没伤害到你吧?”慕君尧担忧地询问,看着琼玉脖子上的青紫,竟然有些心疼,“大哥太不讲理了!”
琼玉摇了摇头,“多谢三少爷关心。”
“你以后别惹大哥生气,他脾气不好,容易打人。”慕君尧叮嘱道,“你也别怕他。他要是敢欺负你,就告诉爹。”
琼玉垂下眼睑,遮盖眸底复杂神色。
慕君尧又交代了一番,这才离去。
待屋里安静下来,琼玉慢慢抚摸着脖子处的淤痕,眸色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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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慕老爷把慕景骁喊到书房里,正准备教导儿子一些官场规则,突然,有仆人匆匆跑了进来。
“老爷,大事不好了!”仆人气喘吁吁地说,“老夫人病重了。”
“怎么会这样?她昨天还好好的,为什么会病重?快找大夫!”
慕老爷急急吩咐完,就立刻赶往老夫人所居住的院子。
院子里乱糟糟的,丫鬟婆子都围拢在床榻边,神情焦灼惶恐。
慕老爷顾不上安慰他们,连忙掀帘走进卧房。
床上躺着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妇人,她闭目睡觉,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娘!”慕老爷扑上前,痛哭失声。
慕老夫人醒了过来,虚弱地睁开浑浊苍茫的眼睛,看清慕老爷,虚弱地说道:“怀玉?”
“娘,你终于醒了。”慕老爷握住母亲颤抖干枯的手,哽咽地说,“你别吓孩儿啊。”
慕老夫人勉强露出一抹笑意,“玉儿啊,是娘拖累了你……”
“娘说的哪里话!您是我娘!孩儿照顾您是天经地义的,您千万别再胡思乱想,快养好身体吧!”慕老爷哽咽道,“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叫孩儿怎么办?”
慕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我活不久啦,玉儿,当初是娘不对,娘对不起你,亏欠你很多……”
慕老爷摇摇头:“娘不要再提那件事了,孩儿已经忘了,您千万保重身体。”
“玉儿,这辈子娘最愧疚的就是你。”慕老夫人眼角湿润了,眼角的皱纹似乎比昨天深了许多,她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娘知道,让你受委屈了。”
慕老爷沉默片刻,郑重地开口:“娘,孩儿不委屈。”
慕老夫人欣慰地笑了,“你是个好孩子,娘不该当初拆散你和云舒,如果她没死的话,你们两个应该有孩子了。”
闻言,慕老爷眼眶有些酸涩,喉咙堵塞得厉害,唐云舒乃是慕老爷年轻时候的心爱女子,他曾经许诺会娶唐云舒为妻,奈何造化弄人,慕老夫人不同意他娶唐云舒,坚决反对它们成亲,可惜唐
云舒香消玉殒,而慕老爷也因此恨上了他的生母慕老夫人,所以母子俩的关系越来越僵硬。
慕老夫人继续道:“玉儿,好好照顾自己。”
她本是周家大小姐,嫁给慕老太爷之后,却被丈夫嫌弃,甚至连妾室都能骑在她的头顶耀武扬威,好在妾室没能生下儿子,直到生下慕老爷之后,慕老太爷才对她上心。
“娘,您别说丧气话,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玉儿啊,你不用劝我了,我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了。”
慕老夫人缓缓闭上眼睛,嘴角牵出一丝苦笑:“你爹已经放任妾室欺辱我十余载,我活够了。”
慕老爷悲恸欲绝,泪流不止。
“娘,孩儿舍不得您离世……”
慕老夫人微微侧首,看见儿子俊美的容颜,心中怜爱,轻轻地抚摸慕怀玉的额头。
这个儿子像足了她年轻的时候,英姿飒爽,风华绝代。
“你不要怪你爹。他虽然对不住我,但毕竟是我选择了他,怨不得他。况且,你是家主肩负重任。”慕老夫人语重心长地劝道,“你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我这一生最后悔的就是嫁给他。你爹这个人太倔强了,他既不肯再纳妾,也不愿意碰其他女人,宁愿独守空闺也不愿意跟我圆房。我知道他是为了保证家业的传承,可我真的不需要他保证什么,我要的只是一个男人的疼爱。可是,偏偏就是我错了,我不该奢求他的爱,还有他的回心转意,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宁愿不嫁给你爹,
也不要再遇到他。”
说罢,慕老夫人缓缓阖上双眼,嘴角浮现一抹浅笑,似是解脱,也似是安详。
慕老爷悲怆嘶吼:“娘——”
“娘——”
“老夫人——”
……
听着卧房内撕心裂肺的哭声,站在屋外的管事等人潸然落泪。
慕老夫人这一生过的很苦,先是遭遇丈夫变心,后来又被儿子记恨上,孤零零一人,早已没了半点尊严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