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东南
此时白壅已是四面楚歌，按理说他这般亡命之徒不应怕死，可先前他劫掠百姓有那股子狠劲全因自负凶残，笃定人亡己生，如今徐昶却是不给他半点活路，于是这么僵持了一阵子，白壅走投无路，投水自杀，至此，海上终于得了一时太平。
战事已了，自该封赏功臣，不过徐昶此时已有了解甲归田之意，皇帝象征性的挽留了几下，便打算由着他去了，但该有的封赏到底不曾吝啬：封徐昶为楚国公，其嫡母、生母俱追封一品诰命，又赠蟒袍玉带以示恩宠。
盛纮在家里说起来时候也颇为敬服徐昶的为官之道，“功成不退身必陨，只有舍得权势，才能保得太平啊。”
长柏接了一句，“儿子倒是想起来六妹妹先前在庄学究课上说的，大丈夫匡君辅国，不若做个纯臣。”
盛纮顿了一顿，虽然朝上周、裴二相有时会因政见不同对峙，但还远远不到前头诸相互相掣肘乃至于要你死我活那一步，但大家都是朝堂名利客，谁又能真受住“权”之一字的诱惑？且如今皇帝无子也没选嗣子，谁又知道以后什么样子呢……
不过很快他就不想这些了：想也没用，反正和他关系不大。
于是他顺便考了考长柏长枫的功课，又勉励了他们几句。
再说顾家那头，顾廷烨偷偷回京了一次，趁着夜色潜入府中，要带余嫣然一起走。
余嫣然本来是个柔弱单纯的性子，顾廷烨那么一说就感动得无以复加，于是什么也不要了，只带着些随身的细软就跟他走了。
这次回京徐昶是一身轻松了，功名已成报得君恩，又赢得满门荣光还得嫡母、生母养育之恩，往后是彻底落得清闲了。
不过回了京城也意味着，他终于是躲不开盛老太太这个闹心的姑姑了，虽然他本人并没把盛老太太和盛家人当一回事。他现在最惦记的，还是贺犹欢。
金明池·画舫上
徐昶神情有些怅然，但更多是忧心，“老师在信上暗示我说，皇上不大好了？”
“嗯，”贺犹欢并不否认，也不掩饰自己的疲态，“上回宣我进宫时候气色就不大好了。”
“欢娘，”徐昶拉着贺犹欢的袖子，“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在朝为官，总要给自己留条退路。”
“退路？”贺犹欢笑了笑，“古人说‘君以此始，亦必以终’，就如你身上带着周相的烙印那样，我身上也带着乾嘉皇上的烙印，这是抹不去的，所以，我从来都没有退路。”
徐昶默默良久，反倒是贺犹欢靠了过去，“我都不发愁，你愁什么？”
徐昶揽着她，“如今把总督的位子腾出来了，你是不是可以把手伸到浙直一带了？”
贺犹欢大方承认，“是这样，所以你是在帮我。你不用想那么多，我哪有那么容易死，你看啊，我娘叫我嫡母灌了大半年水银朱砂，不还是把我生下来了？我生在窑子街，那里的鸨母说得明白，要不是看我长得顺眼以后能卖上价钱，早就直接丢去乱葬岗了；五岁上，我跑出去给我娘找大夫，结果遇上了我师傅，师傅出钱葬了我娘，又教我读书习武，虽然是叫我又当杀手又作家伎……后来他动了当时还是安王的皇上的好处，又把我给了皇上以求活命，也是在王府我认识的你，后边你也知道，六逆王和皇上翻脸了，想来之前他们就积怨已深了吧。在王府里，我为皇上试过毒，也替皇上挡过刀，一路走过来，哪次不险，哪次不要命？我不都活下来了。”
徐昶抱得紧了些，“我相信你的本事，也知道你只信你握的住的权力。你说‘君以此始，亦以此终’那我跟在你身边，与你同归或同落，便也算得以此而终了吧。”
贺犹欢心里也软了几分，“其实你不该等我的。我……我原本就没打算过成婚。”
“我知道，乾嘉三年我请旨赐婚那次，其实是把你架了起来，万幸你并没生我的气。如今我也看透了，你回心转意时候，自然会来找我的。”
两人正说着话，船靠岸了。
此时已然入秋，水边的风打在身上都是凉飕飕的。
徐昶收拾了下心情，“多年不在京城，已忘了此间风貌，多劳贺大人带路。”
贺犹欢也一笑，伸出手，“走吧。”
京城倒是一切如旧，人烟阜盛，繁华喧嚷，每个人都安享盛世太平。
某个摊位前头围了许多人，一问才知道，摊主是个老道士，自称在终南山上练得一身本领，算命的本事是为一绝。
其实这种招牌在京城里少说也能找到二十个，但架不住贺犹欢起了兴致就要算一算，徐昶无奈，只得陪着。
不过排队是个很漫长的事，正好不远处有个摊位在卖漉梨浆，徐昶便打发长随过去买两杯。
不多时，长随回来，“国公，那边有个姑娘说是您的亲眷，要见您。”
徐昶有些疑惑，做久了官的人总是有些谨慎的，“不见。”
贺犹欢挑眉，“人家既是找到这儿了，想来是有事，见一见也无妨，便是打秋风的穷亲戚，也不过几句话打发了就罢了。”
她这么说了，徐昶也改了主意，“那我过去看看。”
等着他的，是盛明兰。
盛明兰笑眼弯弯，脱口就叫表叔。徐昶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是谁，“小姑娘，我家里只有两个侄女，不记得有什么表亲。”
盛明兰不卑不亢，“我们门第不显，表叔不记得是有的。”她又看了看贺犹欢那边，这是穿越过来以来明兰第一次对自己的容貌没了自信，尤其今日两人一样穿得浅碧色衣服。但是再看徐昶容色皎然，若璞玉澜清，似燕雪初霁，仪表风神虽神仙不能喻之，便又定了定神：在现代跟律师当事人打交道还少么，怕什么！我是来致力于帮每个人回到正轨的。
于是她明知故问，“那位，是贺司尊吧？”
“是。”徐昶声音都柔了两分。
盛明兰继续说，“那……再冒昧一问，什么时候能叫司尊大人一声婶子？”
看徐昶默默，明兰笑了笑，“实在是祖母常念着家人，今日遇到，我才多嘴几句的。按属相算，司尊大人也已三十有余，放在外头，是嫁商人尚且不堪了。”
徐昶心里已有些不悦，面上却笑，“明镜司司尊是正三品官职，前年宫宴圣上叫她和几位正二品的大人坐同席，去岁又赏赐下玉带并飞鱼服。”
明兰也笑，“可表叔解甲归田时候已是封疆大吏，挂兵部尚书衔，这是从一品了吧。”她顿了顿，继续说，“表叔，后人读史大多只看帝王将相之功过，文人雅士之作品，可是少有人知道其他的。就如梁红玉若不配韩世忠为妾，谁又知道她姓甚名谁？”
徐昶又笑，“你是说，她借我留名？那倒是好了，反正百年之后，我的功过她的权势都会尘归尘土归土，若是能以此叫后人把我们的名字写在一起，叫千秋万代之后人人都知道我与她情高意好，那我求之不得。”
说完，他转身离开，“还有，回去告诉你祖母，这么大岁数的人，登门走动已然不必，只别顶着勇毅侯独女的名头在外头拿架子唬人，就是全了亲戚情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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