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冬天分外的冷,透过一方小小的窗户,一丝阳光斜射进来,唯一的一丝光亮映照在冰冷的水面上,夹杂着灰尘。
就那么二十几个人聚在一起,相互依偎取暖,旁边就是巨大的水池,我甚至以为我熬不过这一冬天了。
我记得那个人被送进来的时候,正是那年冬天第一场初雪,透过那方小小的窗子,洁白的雪花飘了进来,落在了我的脖颈上。
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再次被推开,最终散尽了水牢中最后一丝温度。
那个男人穿着洁白的衣裳,身上还披着厚厚的狐裘,衣领袖口还用银线绣着暗纹,一看便是外面那些金尊玉贵的体面人。
即使穿的如此厚重,那人还是止不住的颤抖,看上去怕冷极了。他剑眉微蹙,眼尾一抹薄红,笔尖也是红的,只是那薄唇上毫无血色。
我认识那个男人,或者说修仙界何人不认得此人。
正是楚晚宁楚宗师。
他洁白的靴子刚刚踏进水牢湿润的地面,就被狠狠地推了一把,他猛地踉跄了一步,半截小小腿陷入了冰凉的池水中。他激灵了一下,立刻将脚从池水中抽了出来,回头怒瞪着那个狱卒,嘴唇微微哆嗦着,半晌却未发一言。
那狱卒并未去看他的脸色,只是冷漠地催促着他赶紧拖去外袍,然后滚到池子泡着,大抵每次催促的语言都差不多。
“就算泡烂了也没人管你。”
寒冬腊月,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我们被关在水牢里数月,各种刑罚体会了遍,只原本就是粗人,皮糙肉厚,至今尚能苟延残喘,最难捱的便是那冰冷刺骨的池水。
楚晚宁被送了进来,我松了一口气,墨微雨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起码他在的日子我们不必再去受那冰冷刺骨的酷刑。
他身上的狐裘很快就褪了下来,里面是件单薄的白色外衣,在狱卒的催促下,他一步一步地走到池水中。冰水每没过一分,他的脸色就惨白一分,身体抖的好似筛糠,瑟瑟缩缩,连着喘息都重了几分。
他刚刚走到池水最深处,狱门被再次推开,冷风袭来一阵,我狠狠地哆嗦了一下,再回头去看,楚晚宁两手交叉放在胸前,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
来的人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脚步匆匆,满脸的着急。
“且慢,且慢!”他伸出手招呼着,一路小跑,看到楚晚宁衣衫单薄地泡在池水中,满眼的心疼。
“楚宗师,您给陛下服个软,陛下就让您出去...算老奴求您,你何必与陛下置气,您身子骨受不住啊,这这么冷,您怎么受的住啊!”
楚晚宁面色惨白,他看着那老人,只是摇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我若...不死,他怎能...甘心?”
他声音颤抖着,每说两个词便要大口喘气,紧蹙的剑眉很快就结上一层冰霜。
那老人喋喋不休地劝说着,急得都快哭出来,在水牢便直跺脚,可最后还是被狱卒推搡着赶了出去。
狱卒回来的时候,手上拎了一条马鞭。
我知道那条马鞭,鞭子尾修长,最顶端是两条开叉,抽打在身上疼痛难捱,交叉的两道伤口,每打一下都能抽下一层皮。
他推动了水牢的开关,池中机关打开,水哗啦啦地地流动着,原本没腰的水位,很快顺着几道沟壑流干。
楚晚宁下半身全都湿透了,刚刚才适应了池中的水温,当下潮湿的衣服紧紧包裹着肌肤,冷风一吹过,几乎是彻骨的冷。
狱卒拎着马鞭,跨过池壁走到楚晚宁身边,他低沉的声音在水牢中回荡,冷酷的毫无情感波动。
“陛下说,楚宗师只要跪下好好认错,就放您出去,如果您不认,就在这一直待到认错为止。”
他抬手狠狠甩了一下手中的马鞭,鞭尾划破空气发出一声巨响,若是这个力度打在身上,非要见血不可。
楚宗师是真男人,即使我恨极了墨微雨,也未敢放肆分毫,人向来都是趋利避害的,能活过一天,总有逃出生天的机会,可是我看着他这般硬气,即使如此狼狈,依旧眼神凌厉,任何东西都对他起不到震慑作用。
“要打便打,哪来这么多废话。”
那一鞭落在身上是极疼的,更何况楚宗师早就失去来灵核。
“咻!”地一声,马鞭划破空气,鞭笞在他肩膀上,衣服应声撕裂,被鞭笞过的皮肤留下了深深的血痕。
身体被冻得微微发麻,对痛觉并不是很敏感,可尽管如此,楚晚宁还是几乎是咬碎了一口银牙才勉强站住。
可我知道那个狱卒还是手下留情了,零零散散几鞭下来,也只是衣服破了,皮肉上泛了血痕,连血珠都没冒,可见墨微雨没打算要他的命,只是想让楚晚宁低头认错而已。
我并不清楚他们都关系,可外界总有些上不来台面的说法——墨微雨有位宠妃姓楚,而楚晚宁也姓楚,这只是巧合吗?
据说墨微雨为了他与宠妃能有个孩子,寻遍天下生子秘药,可是宗主宁死不交,我们知道那方子灵的很,甚至可让男子有孕生子,宗主不肯让此药为祸人间,导致纲常崩坏,最终惨死于墨微雨毒手之下,我等虽苟延残喘,但依旧坚守本心,即使孤月夜从此湮没,也要谨遵宗主临终嘱托。可是我们都低估来墨微雨的对于此时的决心,他把我们关在水牢里,百般折磨,想要有朝一日能得到生子秘药。
现在想想大概也能明白。
他想要楚晚宁怀上他的孽种,想把高高在上的楚宗师拉入泥潭里,万般羞辱,身为男儿身,却行女人之责,要用亲生骨肉牵制住他,彻底折断他的傲骨。
那是他的师尊啊,这个疯子!
不用把脉,光是看他那般样子,就知道他这几年受尽折磨,身体亏空,虚弱不堪,刚刚着了凉,又挨了几鞭子,便晕过去了。
他的脸红扑扑的,看上去好像发烧了,如此看上去脸色反而更好了些。
见他晕倒了,狱卒将他拖了起来,绑在了水池内侧的刑架上,又喂了颗药,便走了。
若是墨微雨不来折磨他,光吃了那颗药吊着,明日就可退烧,可退烧之后他又该怎么办呢?墨微雨定不会放过他。
我回头看了眼楚晚宁,他被绑在刑架上,头锤在一边,衣服已经破破烂烂,勉强蔽体,露出的肌肤也是遍布伤痕
我拍了拍脸颊,将自己从那杂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虽说医者仁心,但自己已是强弩之末,自身难保,还要担心别人。
我闭上了眼睛。
是夜,我突然被一阵水声吵醒。
被囚在水牢中数月,我对水流的声音充满了恐惧,那声音意味着今夜无法安眠,处处充满着窒息,冰冷与死亡的恐惧。
我猛地回头,看向水池,两侧沟壑中的水流向水池中,已经没过了楚晚宁的靴面,水位张幅极快,很快没过了小腿,紧接着是膝盖。
水如此冰冷,却没能激醒楚晚宁,他的头依旧歪在一旁,毫无声息,眼看着直逼腰际。
我怕他在昏迷的状态下被水牢涨起的水活活淹死,连忙唤着。
“楚宗师,快醒醒!楚宗师,楚晚宁!”
“你疯了吗?快闭嘴!”
我的同伴连忙拉住我,几个人围上来捂住我的嘴。
我死死盯着他,还好,我们闹的声音够大,在水淹没他下巴前楚晚宁醒了过来,随后猛地吸了一口气,水牢淹没了他的头顶。
我一点都不担心他会被那水淹死,只是那水时涨时落,有时只过胸膛,有时又没头顶,这一爷都别想睡觉休息。
不消片刻,那水便退了,楚晚宁露出头来,猛咳了几声,随后大口喘息起来,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上,这回从头到脚都湿了个遍。
池中的水再次褪尽了,本就破烂的衣衫勉强挂在身上,夜间更加寒冷,他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脸色极差。
我有些担心,若是如此,怕是挺不过明日早晨。
“砰!”地一声,水牢的大门被人踹开,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只是夜深了,不能仔细端详那人的轮廓,但是这个男人,即使化成灰我都认得。
灭族之仇,不共戴天!
他披着大氅,双脚踏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双眼在夜间发亮,令人毛骨悚然。
可我恨不得扑上去将他千刀万剐!
墨微雨用一根手指挑起他的下巴,满脸的嘲讽。
我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水牢中。
“知道错了吗?”
好像的父母训诫犯了错的孩童一般,他竟只为了一个低头,一句认错,就让楚晚宁受此等酷刑,生不如死,若是给这样的心狠的男人生孩子,可真是...
我头皮发麻,缩在角落里盯着他们看,身旁的族人更是不敢发出声响,他就像是地狱爬出来的饿鬼,将恐惧深深烙印在每个人心上。
楚晚宁双眼涣散,费力地抬起头去看他,似乎是烧的有点神志不清,看着墨微雨的手掌在自己眼前晃,散发出水牢中唯一的热度。
他将自己的脸搭在墨微雨手掌中,颇有讨好意味的蹭了蹭。
定是轻易不可能低头的,这片刻的温情竟让墨微雨有些失神,又向前走了几步,双手环住他的腰身让楚晚宁的头能靠在自己的胸膛。
接着,我听见墨微雨说道:“知道错了吗?你说一句夫君,我知道错了,我便放你出去。”
就好似轻易亵玩的小猫小狗一样,若是能讨好主人,便赏一快肉吃。
他的大手一下一下抚摸着楚晚宁的脸颊,将湿漉漉的头发拨到两侧。
似乎那一点点的温暖让他失神,墨微雨羞辱嘲讽的话将他彻底拉回现实。
我看着楚晚宁低头,唇瓣蹭了蹭墨微雨的手掌,然后狠狠地咬了下去。
安静空寂的水牢传来墨微雨吃痛的声音,在那一刻,不光是楚晚宁,连着我都觉得内心痛快不已,恨不得就这么咬下他一块肉来。
“嘶...”
墨微雨连忙抽回手,扬手就是一巴掌,掌风凌厉,狠狠地扇在楚晚宁脸颊上。
他的脸偏到一侧,牙齿磕破了嘴唇。
这一下打的狠了些,不消片刻,鼻子滴滴答答地掉落几滴血,顺着下巴,染红了胸前一片衣襟。
他似乎是想说话,只是鼻中口中全是献血,微微张口便呛得难受。
“养不熟的东西!”
墨微雨狠狠掐起楚晚宁的脖子,原本就呼吸苦难,现下更是难受,我眼看着他涨红的脸颊,双手微微颤抖着。
我想,不如就这么掐死他吧,活着还要遭受墨微雨这般折磨羞辱,倒不如一死了之,落得痛快。
似乎是一口气没能喘上来,楚晚宁又晕倒了,墨微雨看着他逐渐瘫软的身体,又唤了两声,楚晚宁没有反应,他才稍微平静了些。只是他不经常来如此昏暗的地方,并没有察觉到楚晚宁的状态,而我却看的清清楚楚,他口鼻中的血滴落在墨微雨的手臂上,那些温热滑腻的液体才让他察觉到不对劲。
墨微雨有些焦急,连忙将他从刑架上抱了下来,他的身体肯定已经凉透了,和死人没什么两样。我看着他笨拙焦急的动作,只知道一味地传输灵力。
“你先将他口鼻中的血擦干净,要不然会活活呛死!”
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身后的族人都吓了一跳,几个年龄不大的孩子吓地直哆嗦,我也有些懊悔,毕竟我不是只身一人,在这里说错话做错事就是灭顶之灾。
可是墨微雨似乎很焦急,并没有顾得上我们,只招呼我赶紧去给楚晚宁清理血液。
当我触上他的肌肤的时候,死人一般的冰冷,呼吸是微弱的,墨微雨抱着他,面朝下,我点了他几处穴位,楚晚宁猛地咳了几声,黑红色的血就全部呕出了。
他猛地吸了口气,然后断断续续地咳嗽着,浑身脱力靠在墨燃怀里。墨微雨连忙将身上的大氅披在他身上,一直用手帕给他擦脸颊下巴上的血,眉目间略有心疼之色。
“楚晚宁你怎么这么倔,你认错,本座自然放你出去!”
楚晚宁轻轻的咳着,双臂颤抖着推开他。
“孽徒当死,穷极龌龊之事。”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双眼紧盯着墨微雨,那双好看的眼睛却平静似水,没有任何波澜。他伸手将凌乱的头发拨到身后。
“若知你如此,当年死生之巅,必定当下将你斩杀,清理门户,以绝后患。”
我猛地看向他,他面无惧色,似乎是故意激怒墨微雨,以求一死。
墨微雨只是冷笑了一声,还好他神志还算清醒,没有再对楚晚宁动手。他未再言一句,一挥衣袖,转身走了。
墨微雨离开后,我连忙扶起楚晚宁,将自己为数不多的灵力尽数倾入,去替他调理胸口的瘀血,他修长的手指抓住我的手臂,每喘一口气似乎都是折磨,身体的痛苦难掩难息。
“多谢你,不必救我。”
话音未落,狱卒再次走了进来,他粗暴地拎起楚晚宁,再次绑在了刑架上。
我被揪着扔回了角落里。
“咚”地一声,水牢的大门关了,水流声再次响了起来,流向了水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