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怜抬起头,正是之前见过的厨神——贺瑶。贺瑶蹲下来把残余的护身符捡起来拍干净,温声道:“我要十个。”
谢怜一怔,笑道:“送给你,免费。”
贺瑶却随手把一大袋银子递给了他,谢怜坚决不收,贺瑶也没硬塞,再硬给就像施舍了,太不给人面子了。
“太子殿下么?你怎么在这啊。”贺瑶问道。
“…这个……闲来逛逛。”谢怜道。
谢怜抬起头,只见一旁郎萤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从绷带间露出,定定望着他。
谢怜温声道:“怎么了?你到那边去跟谷子一起坐着吧,等我一会儿就好了。”
贺瑶看着那呆萌的郎萤和谷子,笑道:“你的儿子吗?”
谢怜摇头:“不是的呢。”
正在此时,大街那头一座大宅子突然大门两开,一人被扔了出来,随即传出一声暴喝:“庸医!”谢怜和贺瑶一同看过去。
街上行人赶忙围过去看热闹,噼里啪啦几十只脚踩过,那些没来得及捡起的护身符瞬间被踩得又瘪又脏又烂,谢怜瞠目不语,贺瑶为此打抱不平,大喝:“他妈的你们不长眼啊?!”
谢怜不捡了,让郎萤回去看好谷子,也跟着贺瑶去看到底怎么回事。只见那座宅子门前一名富商模样的男子正和一名大夫模样的老伯理论不休。那富商怒道:“昨天你来的时候怎么说的?不是说一切都好不用担心吗?今天这是怎么回事?!我夫人没摔也没吃坏,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大夫则喊冤道:“昨天我来看您夫人,她确实是好好的!我看这事您应该找道士,不应该找大夫啊!”
那富商勃然大怒,叉腰指他道:“我儿子还没掉呢,你这庸医干什么咒他!当心我告得你倾家荡产!”
大夫抱起自己的医箱道:“你告我也没用,这脉象我是真看不懂啊!我真是这辈子都没见过!”
众人都起哄:“换个大夫吧!”“还是找道士来看看吧!”
谢怜本能地觉得事有蹊跷,在人群中举手道:“请看这里。道士在这里,我就是道士。”
贺瑶也举起手:“我也是!”
众人齐刷刷转头,奇怪道:“你不是个卖艺杂耍的吗???”
谢怜礼貌地道:“那只是副业。谢谢。”说完和贺瑶走上前去,道,“能带我看看尊夫人吗?”
宅子里传来阵阵尖叫,显是一群妇人都慌了神,那富商新叫的大夫一时半会儿赶不来,病急乱投医,居然真的抓着他俩就往屋里跑,谢怜顺手把那大夫也抓了进去。几人进到里屋,满地是血,花帐子大床上躺着一个年轻妇人,痛的死去活来脸色惨白,几乎要抱着肚子打滚,幸好是被几个老妇和使女按住了。而谢怜和贺瑶一迈进门,背上便是一阵汗毛倒竖:
这屋子里阴气极重,而那阴气,是从一个地方传来的。
那妇人的肚子!
贺瑶:“啧,好重的阴气,有问题!”
谢怜立即拦住身后人,喝道:“别动!她肚子里的东西有问题!”
那富商惊恐道:“我夫人是不是要生了?!”
大夫和那几个老妇都听不下去了,道:“这才五个月,怎么可能就生了!”
那富商怒斥大夫:“不是要生了那你又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庸医!连脉象也看不懂!”
眼看那妇人快要昏过去,谢怜道:“都住口!”翻手便祭出了芳心剑。见他突然取出一把几尺长、黑漆漆的凶器,几人都吓了一大跳,道:“你想干什么?!”随即便看到谢怜放了手,而那剑居然悬空漂浮了起来!
这下,所有人都惊呆了。
芳心悬在上方,剑尖朝下,直指那妇人隆起的肚子。这剑杀气极重,众人看到那妇人的肚子忽然动了起来,一团肉隆起,时而挪到左腹,时而挪到右腹。挪来挪去,最后,那妇人猛地一阵剧烈咳嗽,口中突然喷出一道黑烟!
芳心等待多时,一剑斩散那黑烟。那妇人惨叫一声:“我的儿子!”当场昏死过去。
谢怜这才召回了剑,重新插|回背上,对那大夫道:“可以了。”
大夫目瞪口呆,谢怜招了好几次手,他才又迟疑着凑上前去。那富商面露喜色:“我儿子保住了吗?”
谁知,那大夫把了一会儿脉,却战战兢兢地道:“没了……”
那富商愣了,半晌,大吼道:“没了?这怎么就流了?!”
贺瑶却转过身,皱眉道:“您夫人这胎不是流了,是没了,没了您懂吗?”
那富商道:“没了跟流了不是一回事吗?”
谢怜温声解释道:“略有不同。流了只是流了。‘没了’则是指这个意思:您夫人肚子里,原本是有个孩子的,但是现在,这孩子不见了。”
果然,这女子的腹部,方才还是隆起的,而现在,分明没有任何外伤,却已经明显瘪了下去,而且瘪得极不自然。那富商道:“……我儿子不是刚才还在她肚子里的吗?!”
谢怜道:“刚才在里面的,并不是您的孩子。撑起了您夫人肚子的,只是那一团黑烟!”
大夫确定那妇人只是晕过去,并无生命危险后,他们出了屋子。富商道:“两位道长怎么称呼?您是打哪个观来的?供奉的是哪位真君?”
谢怜道了声“免贵姓谢”,原想接着说“菩荠观”,话到嘴边,不知怎地改了,道:“千灯观。”
贺瑶道:“哦,我是艺厨观来的,供的是厨神。”
谢怜把那三字出口之后,脸莫名有点儿发烧。那富商“哦”道:“厨神我知道,千灯观没听过。很远吧?”
谢怜也不知道远不远,小声道:“嗯……”
几句寒暄完了,富商才迫不及待地惊恐道:“两位道长!刚才那到底是什么妖怪啊?我夫人肚子里一直怀的……就是那个东西吗?一团黑气?!”
转移了话题,谢怜也正了神色,道:“未定是一直。您不是说,昨天请大夫来看的时候,您夫人还好好的吗?那时候脉象应该还平稳,今天就乱了,恐怕,胎儿就是昨天晚上出的事。您不妨想想,昨天晚上,您夫人有没有做什么事?或是发生了什么怪事?”
富商道:“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我夫人都没出门啊!自从她在巨|阳殿烧香求得了这个孩子之后,就在家里专门设了一个巨|阳真君的神龛,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诵经烧香,虔诚得不得了!”
“……”谢怜心想若是给风信知道有人这样供他,那才是不得了。贺瑶没忍住笑了出来,谢怜想了想,又道,“那,有没有做什么怪梦?”
那富商一悚,道:“有!”
谢怜来了精神,只听这富商道:“道长你们真是料事如神!我夫人昨晚真的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一个小孩儿跟她玩,喊她叫娘。梦到半夜感觉有东西在踢她肚子就醒了,还喜滋滋地跟我说说不定是肚子里的孩子迫不及待要跟爹娘见面,所以先来打个招呼。我当时还哄她来着!”
瞬间,谢怜便断定了,道:“就是这个小孩有问题!”
顿了顿,又问:“这小孩大约几岁?长什么样?您夫人有说过吗?”
富商惊出一身冷汗,道:“她怕是记不起来了,当时跟我讲就说不准到底几岁,只隐约觉得应该很小,还要她抱,抱在手上挺轻的。”
沉吟片刻,谢怜道:“我再问您一些话,您可要如实回答,否则这事就查不清了。第一,您府上可有姬妾争宠之事?第二,您这位夫人以前,可打过孩子?”
在谢怜的反复确认下,这富商老实交代了,竟然全中。他府上非但有好几房姬妾,整日里叽叽歪歪,外面还养了外室,时刻巴望着给抬进来。随后,这位夫人身边的小鬟也交代了,她主人原先是妾,曾怀过一胎,听信一些江湖郎中的偏方断定那胎是女儿,但她想生儿子扶正,所以喝药将那孩子落掉了。谢怜听完,头都大了。那富商惴惴不安道:“道长,会不会是那没生出来的女娃的报复啊?”
谢怜道:“这个是有可能的,不过不是全部可能。毕竟您夫人也说不清她梦里那孩子究竟几岁,是男是女。”
那富商道:“那……那道长,既然这团黑气是昨天晚上才跑到我妇人肚子里来的,那……我自己的儿子又到哪里去了?”谢怜道:“可能,是被吃了。”
那富商一哆嗦:“被、被吃了?!”
谢怜点头。那富商道:“那、道长,现在该怎么办?我可还有一位如夫人也怀着肚子呢,那妖怪万一再来该如何是好?!”
这人家里居然还有一个孕妇!
贺瑶道:“那肯定要抓住他啊。”
谢怜举手道:“稍安勿躁,我再问问,您夫人还记得,她梦里遇到这个孩子的地方是在哪里吗?”
那富商道:“她说模模糊糊记得是间大屋子,更多的肯定不记得了。一个梦而已,谁会记这么清楚?”又咬牙切齿道,“我……我四十多了才盼来一个儿子,我好苦哇!道长,你能把这妖怪抓住杀了吗?可不能再让它祸害我家里的人了!”
谢怜道:“不要慌,不要慌。我尽力而为。”
那富商大喜,搓手道:“好好好,两位道长需要些什么?酬劳不成问题!”
贺瑶摆手:“莫问我,我是路过来帮他的,问他。”
谢怜却道:“酬劳不必,只要您帮忙办几件事。第一,麻烦找一套闲置的女服给我,必须足够宽松,男子可穿的,以及,恐怕还需要您那位如夫人的一缕头发,用于作法。”
那富商吩咐仆人:“记下记下!”
谢怜又道:“第二,请叮嘱您那位怀孕的如夫人,最好换一间屋子睡觉,但不管在任何地方,在任何时候,听到有陌生的小孩儿的声音喊她‘娘’,都不要答应。千万不要答应,嘴巴都不要张开是最好。虽然人在做梦的时候往往不会知道自己在做梦,迷蒙失智,但如果您在她耳边反复叮嘱,使她脑中深深记住这件事,也许还会有效。”
那富商也应了,谢怜道:“第三,我带了两个小朋友出来,麻烦您帮我照顾一下,安排一顿好饭。”
那富商道:“这种小事,别说两件,就是一百件我也能给你办下来!”
终于到最重要的最后一桩了,谢怜道:“第四。”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菩荠观开光的护身符,双手递上,郑重其事地道:“请您对着这个护身符,大声说一句‘太子殿下请保护我!’——这样,这一桩就可以记在我观名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