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玉玄阁来地宫的第五天了,他睡在江墨寒安排的玉石大床上。这张床是用一整块白玉雕成,足以体现冥王的地位。墙上挂着象牙、孔雀羽毛等物,更想是女主人的墓室。
但玉玄阁可不会细细欣赏新家的陈设,他穿上衣服之后,就在房间里反复徘徊。现在的他就相当于一个失业的神官,所有的神庙差不多塌完了,在百越的信徒也死光了,上司也将他抛弃。
玉玄阁思来想去,便走到面前的那张桌子上,洗笔研墨,然后提笔而思,构思的自己要怎么写。
“吾为百越医者,不知诗歌词赋,唯有这些年来摸索出来的蹩脚医术。而天下,能成医师之人少数,大多愚昧,难以成大事。吾作一经,延伸百越医术之目光,承前人,启后人。让医者仁心永存世间。”玉玄阁自言自语道。
倾信台正和暗澈玩得开心,谁料跑进了玉玄阁房间。
暗澈一看玉玄阁写的那些东西,立马着急道:“我主人最讨厌的,莫过于阳间的医师,他说人都是会死的,何必要浪费银子请一个医师来给他续命。”
倾信台也是极力劝阻道:“主人,快停下吧,把这东西烧了。”
玉玄阁一听,猛地一拍桌子,他大声呵斥道:“江墨寒还管到我头上了?他是谁?他是管什么的?我是管什么的?我只是不想看到那些江湖骗子做戏一样的治病!你有种,让他们停下来啊?”
倾信台和暗澈都沉默了,他们只能出去找江墨寒,让他想办法。
路上,倾信台仔细想想,忽然停下脚步。暗澈很疑惑。
“澈澈,你说,在这世上,真的有那么多草菅人命的江湖骗子吗?”
“小台子,你才刚刚出世,还不知世间险恶。那日你像哥这样了,就明白一切了。”
“仔细想想,玉神造出了我,他就是我娘!要是连我都不让他做这个,那他有多寒心啊!”
暗澈好像是一个好说话的法器,但内心的执着还是让他去找主人。
房间内,玉玄阁专心写着自己的书。倾信台走了回来,变了一个灯盏,老老实实立在一旁的桌子上睡觉了。
玉玄阁的字小巧玲珑,像个柔情似水的少年倚着竹子休息一样。
撰写典籍,可不是那么简单,绝对不能出错,后人都是有样学样,不可误人子弟。可写着写着,玉玄阁一阵头昏脑胀,提笔的手剧烈颤抖。
玉玄阁从椅子上摔下来,他强忍着不适,说道:“倾信台,不用抚的。”
只见玉玄阁坚持着,用手撑着地,艰难地爬起来。他的双腿麻木无力,要爬到白玉床上休息,但还没有几下,就撑不住了。
玉玄阁稠密白发顿时散成一片,直到袍子下摆中的蛇尾伸了出来。玉玄阁稍微放松了一些。
“明霁!”江墨寒在这个关键时候冲了过来,他好像是算准时间一般,努力用慌张掩盖自己的欣喜。
“慕寒……”玉玄阁被泪水填满的眼眶中充满了希望。
江墨寒把玉玄阁抱到白玉床上,把他的尾巴都放了上去。江墨寒没有丝毫的恐惧,也没有丝毫的惊讶,好像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甚至有几分欣喜。
“吾的明霁,你终于脱去这几十年在残酷的人间过日子受到的冷落和不平,从妖成神,脱去了凡俗,随心所欲,长生不老。”江墨寒摸着玉玄阁的红脸笑道,“地宫的浴池中放了显形水,只是药效很慢,到现在才起作用。”
玉玄阁别过头去,对江墨寒之前做的那件事有些意见,但又不敢说出来。
“好好好,吾知道你不敢说,不会趁人之危的。放心吧。”江墨寒笑道,“照顾身体有采薪之患的明霁也是一件好事。”
“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做的。天庭多一位行医治病的蛇神又不是件坏事,况且我也没有背叛你的意思。”
“你现在是这么说,以后可不一定了。所以,防范于未然。”
江墨寒倒是很想和玉玄阁亲近一番,但玉玄阁要他把没写完的书稿递过来,同时,还要一盏提神的茶。可江墨寒看他那个状态,就说要玉玄阁念,自己来写。
玉玄阁一想,这还省事,就让江墨寒照自己念的写,也警告他不要夹带私货。江墨寒让玉玄阁放一百个心。
但是在写之前,江墨寒疑惑地问道:“为何这上面的巫医之术吾从未见过?”
“因为上面很多东西都是我自己创的,就跟倾信台一样。”
江墨寒恍然大悟,点了点头,把桌椅挪到白玉床前。同时,让侍女端来一盏提神的苦茶。
“柳稻,生于百越故地,除了能当饭吃,穗成白米,与善兰草共成饭团同食,可治脱发生脓之顽疾。”玉玄阁说着。
“柳稻,何时出现的?”
倾信台忽然滚到地上,化为人形,解释道:“百越天灾在即,主人和稷神大人大手一挥,新稻破土而出,穗为稻,叶为柳,故称柳稻。”
玉玄阁点了点头,摇了摇手,地上真的长出了一株柳稻来。玉神掌医,随时随地都能变出草药来,以备不时之需。江墨寒每写完一张纸,玉玄阁都要拿过来仔细检查,看这冥王有没有夹带私货。
和关怀贫苦百姓的灵稷明不同,江墨寒视人命如草芥,认为天下苍生终有一死,有时倒不如死了实在。玉玄阁早已看出了地宫曾经的血腥,没有说什么,沉默许久。片刻之后,他看到江墨寒眼中有一种敬畏。
生命,那是对生命的敬畏。生命虽短,但能创造超越鬼神的辉煌,化为一滴水,在历史长河之中获得永恒;生命虽短,难逃一死,但正所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江墨寒曾经在边疆的一片荒原中行走,看到星星之火慢慢熄灭,也看到它留下的一大片灰烬。
但无论是玉玄阁,还是瑞璘,都对江墨寒成为冥王的艰难路程,不抱有任何同情。因为江墨寒视人命如草芥,就算他坚持不伤害老弱病残孕的原则,干出的事也是丧尽天良。就历史而言,使多国失去一大批青壮年,损害安定,传播恐惧,与历史上那些成天叫嚣要一统六界的魔尊有过之无不及,大差不差。斩杀一人,必定屠杀九族。就玉玄阁而言,况且他曾经姓邓,他不能替自己的邓家先辈和凡人百姓原谅江墨寒。
玉玄阁沉默了,看到厉鬼,就会联想到苦难。想到百越被火烧,被水淹,想到那般地狱的场景,玉玄阁都会忍不住泪流满面,自己的祖国风雨飘摇,而自己却在地宫里享乐。写下一本医书,又何尝不是在医治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