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痛

殷郊一直没有醒过来，我尽心地照料他，喂水喂药，给他擦身子，亲力亲为，就想这样陪在他身边，不愿别人动手。

我累得靠在榻边也睡着了，朦胧之间听见宫人对话的声音，这才醒转，“柔桑，怎么了？”我将门口的柔桑唤进来。

“小姐，听宫女来报，龙德殿出大事了…”柔桑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怎么了？”我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姬发侍卫向大王出首，他说四大伯侯密谋造反未遂，大王就在龙德殿设宴，还命四大质子前去。他要四大质子亲手杀死自己的谋反的父亲，之后取而代之。”

我难以置信，“大王逼质子弑父？后来呢？姬发他们秉性纯良，怎么肯？”

“崇应彪主动最先杀了北伯侯…”

“什么？”我十分震惊，我心里知道他对自己的家庭对自己的家人又爱又恨，但我没想到他真能下手。

“鄂顺不愿弑父，想要行刺大王，被大王一刀毙命，东伯侯自愿赴死，也亡于姜文焕剑下，姬发向大王谏言让西伯侯活着公开谢罪，警示百姓…”

我已经口不能言，短短一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三位伯侯皆已殒命，鄂顺也命丧黄泉，这个世道怎么了？

我呆呆地坐在殿中，对这个可怕残忍的世道有太多的恐惧和无力，崇应彪他在怎样的思考中做出弑父的抉择。虽然我明白，子若不弑父，就是父子双亡，父亲为了孩子的生命也会心甘情愿赴死，但是崇应彪终究是亲手主动杀了自己的父亲，鄂顺也死了，不知道其他三人现在怎么样了？大概都沉浸在无限的痛苦中吧…

大王的心思之重，计谋之深，远远超出我的想象，不仅人命在他眼力一文不值，更能做出这种有悖人伦之事，太可怕了。

我抚了抚额，头疼得很。再看看殷郊，他也还没有醒。

就这样浑浑噩噩又过了一日，我拖着疲惫沉重的身躯走到门外廊下，看见前院有几人在窃窃私语，感觉有些奇怪，便让柔桑去打听一番。

不一会儿柔桑就回来了，她惨白的脸色和不住颤抖的嘴唇让我心惊。

“又…发生了何事？”

“小姐，王后殁了…”她强忍着惊恐说道。

“你说什么？这怎么会？昨日还好好的。”我简直不可思议。

“是真的，我与汤泉侍奉的一个宫女很要好，她告诉我的。”

“汤泉？这到底怎么回事？”

“王后知道了龙德殿的惨剧，身着素服手持宝剑，去汤泉觐见大王，想要以死谏言，谁知竟与苏妲己在汤泉池中扭打在一起，死在了苏妲己的发簪下…”

听完了前因后果，我悲痛万分，“这…母后她端慧持重，如此忠烈，那苏妲己竟然已经拿下了大王的心？让大王对自己的发妻都如此冷漠？”

我失神地在殿中艰难迈动步伐，看见了眼前榻上还在昏睡的殷郊，走了过去，瘫倒在榻边，握着他的手，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此时他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下，许是要醒了，只见突然受惊坐起，眼神中尽是恐惧，嘴里喊着“母亲！”

“殷郊，你怎么了？”我关切地问他。

“菀儿，我梦到，梦到母亲…出事了…”殷郊对我说，喘着粗气，他抬眸看到了我脸上的泪痕，“菀儿，你怎么哭了？”

“殷郊，母后，母后她…她没了…”我扑倒在殷郊的怀中哭泣。

“菀儿，你说什么？你不要胡说。”他扶起我，一脸惊诧。

“是真的，自你昏迷后…”我把这几日的变故告诉了殷郊，他脸色越来越不好，青筋暴起，双目充血，眼睑欲裂。

“殷郊…你别这样，我害怕…”我抱着他的胳膊，他握着我的手也越来越紧。

“小姐，王后的遗体抬回来了。”柔桑边说边疾步进来，我向她使着眼色。

“我母后…”殷郊来到庭院，看到那白布下静静躺着的人，一时之间难以面对。

“殷郊…”我从背后抱着他，我知道他很心痛，很难过，我感同身受，王后贤良淑德，母仪天下，对我也颇为照拂，我不能接受这样的良善之人竟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要杀了她…”殷郊喃喃说道。

“殷郊，你说什么？”我听不清他的言语。

“我要，我要杀了她…”他挣脱开我，冲进屋中。

“你做什么？你要杀了谁？”我跟进来。

只见殷郊怒气冲冲拔出鬼侯剑就要往外去，我拦在他面前，“殷郊，你干什么？”

“我要杀了苏妲己，是她害死我母后的…”他咆哮道。

“你不能去，你这样贸然前去会惹怒大王的。”我拉住他的胳膊。

殷郊一挥手就甩开了我，我跌在地上爬起来死死抱住他的腿，“你别去，大王本来猜忌于你，他不会放过你的…”

他没有顾及我，还是径直出去了。

“小姐，您怎么了？”柔桑见殷郊出去的样子也惶恐不安，便立刻进来，扶起了倒在地上的我。

“殷郊他提剑闯鹿台了，不行，我觉得会出事，快，快随我去找姬发。”现在我只能想到找他了。

我在宫中四处奔走，时间越久我就越担心殷郊的状况。“菀央？你怎么在这？”

“姬发？太好了。”总算遇到他了。

“怎么了？这样神色匆匆。”

“殷郊因为母后在汤泉殒命，他又闯入鹿台了，还提着鬼侯剑，他说要杀了苏妲己。你快去看看。”我对姬发小声说道。

姬发一脸震惊地看着我，点了点头便迅速离开了。

“有姬发在，他一向机智谨慎，应该能拦住殷郊吧…”我自言自语着。

“小姐，别担忧了，我们先回宫吧，回宫等消息。您这两日也一直没休息好…”

“嗯，走吧。”柔桑搀扶着我回到太子宫。

“太子妃。”我刚一进门，就看到江铃朝我走来。

“天色已晚，你回屋好好休息吧。”我实在没有多余精力与她言语。

“奴想问您一句，太子可还安好？听说太子受伤，在王后宫中休养，可王后如今身故，不知太子情形如何…”

“江铃，”我打断她，“宫中密事岂是你能随意置喙的？如今你虽已不是宫女，难道宫中的规矩越发不记得了吗？”

“奴并非此意，请太子妃恕罪，”江铃向我行礼，“只是奴实在担心。”

“担心也是无用，你眼下最要紧的是好好养胎，孕中不宜多思劳神。来人，将她扶回屋中，免得夜风寒凉。”我唤来宫人扶她回房，我自己也觉得疲乏的很，正要回屋，宫门此时被打开了。

“来人！将太子宫围住，严加看守。”是崇应彪的声音，回头一看，果然是他。

“崇应彪，发生什么事了？”我问道。

“太子妃，太子殷郊提剑闯宫，欲行弑父，刺伤大王，现已畏罪潜逃。大王下令，全境缉拿殷郊。”崇应彪阴冷地笑着，让我感到不寒而栗，崇应彪的眼神，好可怕。

“什么？殷郊他…”我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瞥见他手上的鬼侯剑，“鬼侯剑怎么会在你这里？”

“殷郊遁逃时留下的，话说回来，这鬼侯剑本来就应该是我的…”他看着手里的剑笑意更深。

“太子宫中之人，禁足于此，没有王命不得离开。”崇应彪又说道。

我脑子里此刻已是千头万绪一片混乱，如鲠在喉。

“太子畏罪潜逃？那我怎么办？我还怀着太子的骨肉呢…”那江铃惊慌失措，“我也要被禁足在这里吗？”

“太子骨肉？生下来也不过是个罪人之子罢了…”崇应彪云淡风轻地说，继而挑衅地看了我一眼。我不想多说什么，禁足也好，清清静静的，只是殷郊不知道怎么样了，他孤身一人，能去哪里呢？

“不，怎么能是罪人之子呢，我和孩子本可以享受荣华富贵的，”江铃的情绪看上去很不稳定，“不然我趁太子酒醉献身还有什么意义，万一太子有个好歹，我和孩子岂不是…”

我的脑海中如同闪过一道惊雷，“什么？原来是她为了利益才趁殷郊酒醉献身的？这…原来我误会了殷郊，殷郊对我也是真心的…”我几乎已经站不稳，还好柔桑扶住了我。

“来啊，把江铃送回屋中休息，”柔桑对宫人说，又看着我，“小姐，我扶您回屋。”

我缓步往屋中走去，已经没有心力再管旁的事情了，心中只愿殷郊能平安无事，如今被禁足于此，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