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在身后乐呵呵地笑了起来,虞鱼一阵窘迫,手指不自觉地绕起了垂在胸前的裙带。
“等我将这碗姜汤喝了,我们就去花灯节。”
“好,今夜风寒,闻姑娘将这件大氅披上。”
虞鱼接过他手中的大氅,说道:“你不用老是姑娘姑娘的叫我,叫我小雪就可以了。”
“好。”应如是的眼中染上笑意,像是练习一般轻轻唤了一声“小雪。”
不轻不重的咬字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落在秋潭之上,虞鱼的耳廓一下子红了。她强装镇定地应了一声。
应如是似是没想到虞鱼会应他,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无措。
“嗯。”他也应了一声。
这稚童般的对话让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花灯节与集贤会隔得极近,虞鱼当时已经感叹过集贤会的盛况,现下更是为花灯节的繁荣程度瞠目结舌。“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原来圣贤援翰洒墨时丝毫没有使用夸张手法。
“这集贤会毕竟是世家贵族的闲趣,是以算不得万民同乐。”应如是在嘈杂的人声中细细道出其中原由,“而这花灯节却是不分尊卑老幼,人人都能以此为乐。露帷则千花竞笑,挥袂则乱云出峡可堪堪描述此盛景。”
他和虞鱼并肩而行,虞鱼对什么东西都是新奇的,东看看西看看。
在此之前,她的快乐都带着一条阴暗的小尾巴,直到此刻那条小尾巴才暂时被收敛起来,只剩下纯粹的快乐。
“要是我,我只会说一句‘我靠!好多人!’”
“我考、拷——”
应如是的肩膀被人撞了一下,轻轻磕在了虞鱼的左肩上,他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又继续捡起刚才的话艰难地念道:“‘我拷,好多人’这是什么意思?”
“是‘我靠!好多人!’,这句话一定要念得简短有力!你念得太过温柔了,没有这句话的精髓。”虞鱼侧过脸,双眼在明灭的灯火照耀下更加的通透,她一字一句认真地教应如是念。
许是由于行人过多,应如是的肩膀总是磕到她的,虞鱼为此分心而教了好几遍。
“是我的过错,老是呃——”应如是正说着话,又被人猛地一撞,猝不及防朝虞鱼倒过来。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在外人眼里倒像是她在投怀送抱。
脖颈处传来的温热吐息让虞鱼忍不住一激灵,两人这才有些慌忙地离开彼此。
“是我的过错,总想着离得太近怕冒犯小雪。又怕离得太远,两人会走散。”应如是的语气倒是平稳,耳朵尖却悄悄泛起了红。
虞鱼轻轻吐出一口气,她觉得脸颊有些发热,默默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无、无妨。这、这事也不怪你,我继续教你!”
如此反复几次后,应如是终于说得有模有样了。这时虞鱼才后知后觉地说道:“我为什么要教你这个?算了!今日开心!这句话就是‘露帷则千花竞笑,挥袂则乱云出峡’的虞——与众不同的闻知雪版本,其中的‘我靠!’更是神来之笔。以后你要是觉得不开心就来一句‘我靠!’这样子心里就会舒坦不少。”
“原来还有如此妙用,我真是受教了。”
两人一路穿窈窕、染芬芳走到一处人群合围之地。虞鱼在外圈便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喝彩声,她挤进人群前头一看,原来是在表演打铁花。
滚烫的铁水在夜空之上绽放出簌簌而落的星火,而表演人的身姿亦在星火绽放的那一刻定格。虞鱼看得出了神,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应如是早已不知去向。
虞鱼扒开人群四处寻找都不见踪影,直到听到那句“今日出门得急并未带上银子,不若就将在下身上这件鹤氅抵在这儿”她才循声望过去,应如是正站在一处小摊前与人争辩着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虞鱼走过去问道。
“什么事?”小贩中气十足地说道,“这位公子弄坏了我的面具!”
虞鱼望向应如是,后者垂眼说道:“是我的过错。”
“我在这儿好好地守着摊子,这位公子忽然急急忙忙地走过,将我挂在外面的面具都掀翻了!”小贩将几张破损的面具放在虞鱼面前,“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些面具都是我请大师雕刻,用了上等的颜料所绘,怎么说也值个一百两!今日算我发善心,你们只用赔一百两的本钱即可。”
“什么?!”虞鱼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说道,“你怎么不去抢!”
“姑娘你这话说得——我可是没让你们赔多的,怎么你们还想赖账啊!弄坏了别人的东西不赔,这天下竟然还有此等道理!”小贩提高声音吆喝起来,一哭二闹三上吊,人群纷纷聚了过来。
虞鱼抵不住别人异样的目光,取下手上的镯子拍在摊子上:“这镯子可抵得上你请大师雕刻的面具?”
“小雪,不用如此。镯子是你的贴身之物怎可拿来——”
虞鱼回身一把拉过应如是的手,一言不发地穿过人群朝外走去。
“小雪,你生气了吗?”待远离了是非之地,应如是问道。
“没有。”虞鱼在前面停下步子,转过头来望着他,“那人明显就是在诓你,你怎会被他欺负至此?!”
“我也有力所不能及之处,”应如是眨了一下湿润的眼眸,“我不善与人争辩,何况此次确实是我不周。我到处寻你不到,是以心急了一些。”
虞鱼看着应如是脸颊微红、微微喘气的模样,不由得愧疚了起来。
“是我的不是,游人太多总归容易走散。”虞鱼思索再三后还是将应如是的袖子拉了过来与自己的袖子系在一起,“这样子就不会落下你了。”
“小雪。”应如是叫了虞鱼一声,眼中秋波流转。他像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两个面具,虞鱼瞪大了双眼,认出来是刚才小摊上的面具。
“你怎么还拿破的?”虞鱼接过兔子面具,上面的耳朵已经断了,“我的玉镯都够买下他的摊子了。”
应如是手中的是狐狸面具,两人将面具带在脸上一同来到了绣楼。白日里塌陷的飞檐显然来不及修葺,工匠们直接就用竹子编织框架,饰以鲜花,再挂上各式各样的彩灯,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虞鱼在绣楼下转了一圈,仰起头颇有些遗憾地说道:“果然看不到月亮与星星。”
“但是能看见鲜花,鲜花与月亮、星星皆是美丽之物。”
“你知道摘星阁吗?”虞鱼收回视线问道。
“流风派、九阳岭、摘星阁、景天应该无人不知。”应如是迎上虞鱼的目光,“摘星阁中之人知天文、晓地理,消息极为灵通,善于卜爻、谶纬之术。并且奉行着‘大隐隐于市’的理念。”
“我曾经听闻摘星阁多次出现在洛城的花灯节上,不知今日是否会出现。”
“小雪有事相问?”
“嗯。”
“缘来则聚,泰然处之,我相信闻姑娘是有缘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