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忠捧着衣裳掀帘而入,见嬿婉半倚在靠枕上,用香箸钳了片苏合香放入香炉内,慵懒而娴熟,仿佛早在这里度过了无数悠闲岁月。
他心里疑惑,面上却只是笑:“你倒大胆,这个地方也敢放肆。”
嬿婉放下香炉,缓缓起身,毫不畏惧地直视进忠:“不是这份大胆,公公怎么看得上我。”
进忠放了衣裳,闻着殿内浮动的香气,晓得这是皇帝最喜欢的,且惊且疑,笑道:“你对熏香之事倒很熟悉。”
“因为这是做过的事。刚入宫时,在四执库做过苦力,每日给贵人们熏衣裳熏到天明,自然不能不熟悉。”
嬿婉抚摸着桌上的青碧色衣裳,顺着就摸着了进忠的指尖,进忠抬眼,见她笑意盈盈:“做过的事,我都记得住、做得好。可没做过的事,只能求公公指教,是不是?”
嬿婉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也许是内心深处,她急切地想要证明某些东西的存在。
她的年轻,她的美貌,她的无限活力,她的绝不屈服的野心……
这些从来都是在进忠的目光里燃烧的,当她合上了那道曾经厌恶的目光时,她的人生就莫名到了一个盛极而衰的转折点。
曾经讨厌的东西,在漫长折磨中也成了想抓住的稻草,说来似乎可悲,可嬿婉永不会让自己和可悲可叹之类的形容扯上关联。
所以她想做也就做了,居高临下,看着进忠疑惑的双眼,泛起快意的笑。
他不会拒绝她,她知道。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笃定。
卯时三刻,皇帝批完奏折,随意窝在榻上阖目养神,嬿婉捧着茶,悄无声息掀帘而入。
“皇上乏了,请用茶吧。”
皇帝掀起眼皮,更细致地打量她,宫中妃嫔各有其美,眼前这个不算顶顶出众,可一身细白肌肤,一双水杏眼睛,便也足够叫人驻足玩赏,何况又穿着青翠衣裳……
皇帝不再想下去,接过茶盏呷了一口,却是碧螺春的香气,茶汤清透温热,入口甘醇,甚和他心意,一时微微展眉,笑问:“是李玉泡了叫你送来的?”
“是奴婢冲泡的茶水。”嬿婉恭顺以答。
“你泡的?”皇帝微微惊异。
“进忠公公说,皇上的舌头是天下独一份灵敏,这碧螺春已是极好的茶叶了,泡得不好皇上仍会嫌涩口,奴婢便冲泡三遭,见茶汤清亮透碧,才给皇上端了来。”
皇帝笑意更浓:“你倒是细心。”
“皇上圣明仁德,庇护奴婢,奴婢卑贱,无以报答,唯有将全副心思都放在皇上一饮一食间,方觉得安心些。”
皇帝听她一字一字说得温柔平和,虽是讨好的话,却不像普通宫女那般恭维之意甚重,白白叫人倒胃口,便又更仔细打量她。
细细看来,那几分相像只在若有若无间,这宫女神情柔婉,答话时抬头看他一眼,也是目光眷眷。当年的青樱、而今的如懿,从未这样含羞带怯地望过他。
想到此,皇帝心中一荡,对嬿婉道:“饮食上的用心只是小道,你若真想报答,朕封你个答应,你长伴朕的左右,如何?”
嬿婉抬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愕与欣喜,余光则瞥见“恰好”走入殿内的进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