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了断

第十七章

韩霸天酒醒时已是第二天清晨，睁眼见床边已冷的醒酒茶，还有搭好擦脸面巾的铜盆，略略一回想昨日似梦非梦的情景，便快速起身来到三个女儿居住的院落。但见院中小小一摊烧尽的木灰，心脏不觉跳动厉害——这几个月浑浑噩噩，总期盼着能发生点什么奇迹来告诉他女儿们还在，所有悲剧不过大梦一场，醒来时一家人还是其乐融融。

他轻轻推开豆豆房门，见童博正闭着眼睛靠坐在床边的地上，而豆豆躺在床上睡着了，枕头上一片泪渍，似乎还没有干。

韩霸天揉揉眼睛，心头一酸：“豆儿，你真的还活着？我不是在做梦吧？！”

博豆二人同时睁眼醒来，童博站起身略感局促，喊了一声“伯父，您醒了？”便不知说什么好，豆豆正欲仰起头，却感觉整个脑袋昏昏沉沉，周身天旋地转，无奈支撑不住，又倒了下去。

韩霸天看了一眼童博，没有说话，便推开他，坐在床边亲手去扶倒下的豆豆。

“爹，珠儿她……”

韩霸天点点头，父女二人相望泪眼，一时间无语凝噎。豆豆缓了缓，便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说了一遍，韩霸天知道她失去了一段记忆，却在冥冥中又和童博走到了一起，心中感慨莫非一切皆是天意？他转头看看童博，终于不再像从前那样怨恨。

“你去买些早点回来吧，”韩霸天说着，从床头小柜中取出一串铜子交给童博，“豆儿爱吃肉包子，你趁热买些来。”

童博正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尴尬，再加上豆豆确实也应该饿了，于是二话不说接过铜钱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韩霸天把先前如何接下尹天雪血如意的生意、赵云如何断手、三个女儿如何与童博童战认识、如何与御剑山庄发生关联，乃至赵云如何带回珠儿的尸首，以及后来如何得知豆豆在水月洞天逝世的事情说了一遍，豆豆听完只觉得又茫然又悲戚，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听说这段经历，虽然出自爹爹之口，心里却仍然没有丝毫回忆，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我让小云带我去水月洞天把你找回来，可是她一天到晚不着家，偶尔回来一次，也绝口不回应我这话……”韩霸天深深叹气。

“爹，你说云姐带回了珠儿的尸首……这是真的吗？”豆豆仍不愿相信珠儿已死。

韩霸天点点头，留下两行泪，“我也多希望这不是真的！情愿她像你一样，至少没见到尸首，心里还能有个念想……哎，那孩子真是可怜，说是被吸了精气，整个模样都变了……”

豆豆不忍再听，一天之前，她怎么样也不会想到曾经欢声笑语的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就在两人凄然流泪的时候，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

“古阳冰找你找的好辛苦，你自己倒先回来了？”

赵云左手置于身后，右手握着马鞭，脸上虽然露着疲态，说话却中气十足。

“云姐？”豆豆擦擦眼泪，和韩霸天说了半天话，头似乎不那么晕了，她坐起来想下地，不料腿脚仍然不稳，韩霸天又扶她在床沿坐好。

“好一个楚楚可怜的美人儿！”赵云冷笑一声，往桌边的圆凳上一坐，又看着韩霸天，道：“爹，我说什么来着？你根本不用去找她，毕竟她跟姓童的无名无分，是死是活，也不该留在人家家里！”

“小云，你听听你都在说些什么？豆豆回来了，你难道不应该高兴才是？”韩霸天皱着眉头，他也许久未见赵云，今日一见，觉得她比往日戾气又重了些。

“我为什么要高兴？爹只知道心疼豆豆，可曾心疼过失了一只手的小云？又可曾问过我忙碌奔波累或不累？”赵云哼了一声，“不过这些都不要紧，我下月就要进御剑山庄的大门了，过往的这些不堪，我想就此了断也罢！”

“云姐，你什么意思？”

“‘了断’自然就是了断的意思！还有，以后见了面，要叫我‘尹夫人’，知道么？”赵云昂着头，边说边从袖口掏出一叠银票，“我们这个家，本来也就是为着钱才凑成一窝，这三十万两，我想你们一辈子也挣不出来吧？告诉你们，珠儿是我亲妹子！如今她不在了，我们之间也就没有什么瓜葛了，这些钱权当这十几年来的抚养费用，怎么样？我够仁至义尽了吧？从此以后，我们就各走各的路……不遇见最好，遇见了就当是旧相识，不必过分招呼！告辞！”赵云把银票往桌上一放，背过头不看他们，起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过身，对着韩霸天跪下磕了一个头，然后不再犹豫，快步离开。

韩霸天撑着床沿的胳膊抖了一下，豆豆心中一悸，万万没想到赵云会说出这番话来，不知爹如何承受得了？她抓住他的胳膊，轻轻叫了声“爹”，却见韩霸天哈哈大笑起来。

“旧相识，旧相识……小云啊小云，好个旧相识……”

韩霸天止住了笑，见赵云放在桌上的三十万两银票，心头如同扎了一根冰锥，又冷又疼。回想自己蹉跎大半生，向来天不遂人愿，少年时代父母双亡，新婚次日妻子离去，三个女儿虽是收养，十几年来却也付出了真正当爹的心血！几个月前得知豆豆珠儿的离世，他如同失去了半条命，如今豆豆归来，赵云却用这三十万两银票买断了父女之情，真是可叹可悲，可恨可笑。

韩霸天拿起银票细细端详，忽然将银票撕得粉碎。他欲哭无泪，只觉一股腥凉之气从心口涌入喉头，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爹！”

豆豆吓坏了，赶紧起身扶住韩霸天，她哭了一夜本来就有些头晕气虚，韩霸天身子又沉，哪里扶得住？就在她爹要倒地之时，一个健壮有力的胳膊将其稳稳托住。

“童大哥！”豆豆眼中含泪，感激地看着及时归来的童博。

童博点点头，撑起韩霸天坐回床上。

“豆豆，发生什么事了？伯父怎么吐血了？”童博问道。

豆豆擦去韩霸天嘴角的血渍，不想再把伤心事提一遍，便说道：“爹身体不好……”

童博见她眼中有难言之隐，便不再问，把刚买回来的一袋包子放在豆豆手上，说道：“不要着急，你先吃点东西，我这就去找郎中！”

豆豆摇摇头，把包子又退还到童博手中，“我吃不下。”

童博从纸包中取出一个包子，硬是塞给了她：“吃不下也得吃，你的身体若是垮了，伯父又该怎么办？乖，把它吃完……”

豆豆想了想，不再拒绝，拿起包子放入口中一咬，过度的饥饿和伤心让她有些反胃，不自觉干呕起来，她吞下滑落嘴角的泪珠，强行把包子咽了下去。

童博见她想通了这个道理，暂安下心，安慰了几句，便出门去找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