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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却又无力定宿命

伪历史观影体你不要造谣啊

【聂怀桑亦是下意识挂上笑脸,“魏兄好雅兴,左右睡不着,出来逛逛。云深不知处蕙草摇穗,琼华玉宇,比之当年更加清幽怡人了。”可人却非当年举世无双。

魏无羡笑道:“云深不知处新建了望月台,玉树琼枝,玄玉嵌梁。聂兄如此有雅兴,不妨我带聂兄前往一观?”

聂怀桑道:“求之不得。只是夜已三更,魏兄不回去,含光君不会……”

魏无羡打断道:“他是他,我是我,不过逛逛,提他做什么?你且放心,我担保,你我就是彻夜吃酒赌钱,也没人会一大早将你我从房中拖出去,压着跪着罚戒尺。”

魏无羡对他眨眨眼,聂怀桑见那熟悉的神采,也放松下来,有了闲心跟魏无羡打趣。云深不知处不能御剑,处处都有阵法结界,尤其是夜里,几乎一步一禁制。外人前来做客,没有通行玉令和蓝氏弟子引路,出了客院寸步难行。聂怀桑少年时在云深不知处听学三年,十几年来跟蓝曦臣相交,清楚得很。

观音庙之后,他那枚通行玉令失效,也没了过往的待遇。这次前来也没想过走远,不过在客院的花园里散散心,不妨遇见魏无羡,在昔日同窗,如今的蓝氏主君的带领下畅通无阻。莫说望月台,就是内院都去得。

望月台不同于云深不知处大多亭台楼阁的清雅,高大殿堂深深屋宇,白玉栏杆维护走廊几层,重重亭台层层阁楼,丛丛兰草种在门口,株株玉树权当护篱,洁白的玉兰花树每根枝节都坠着玉琚环佩,穿过大堂进到内室,红色幕布绿色竹席,光滑石壁装饰翠玉。墙头吊着玉钩晶莹,薄罗帷帐张设中庭,各色丝带绚丽缤纷,系结美玉明亮纯洁,兰花脂膏烛光明亮,灯具纹饰华美堂皇。庭前流水潺潺,水中芙蓉绽放,水葵紫色茎株盖满水面,幽蓝夜紫流萤飞舞其间。】

分明是将莲花坞搬到云深不知处了。

举凡见识过莲花坞的人心中都冒出这一想法。

江厌离江澄对视一眼,望月台的楼阁规制,跟莲花坞大宴用的晴水楼极为相似,水中绽放的是云梦特有的雨泠莲,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在姑苏养活。内室悬挂着细软绸衣的壁间,翠羽珠宝镶嵌的床榻,装饰着翠羽的帷帐,和魏无羡的居所翩若轩对比不能说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更加华光溢彩。

【魏无羡拨动机关,密闭的穹顶竟然开了暗格,如水月光倾泻而下,照到殿内数不尽的华丽珍宝上,灿烂生辉,光彩动人。

聂怀桑毫无睡意,仰头细细打量雕刻着瑞兽灵芝的房梁,嵌着玄玉的方橼层层叠叠,方格图案紧密相连,隐隐约约是繁复精深的符文阵法,如何都看不明能使月光透入的暗格。

魏无羡坐在席上,随意把玩着一枚奇珍。聂怀桑闲来无事,便提议摇骰子喝酒划拳。

却见魏无羡笑道:“白日里的酒宴聂兄还没喝够?明日后日还得再喝两日,我现在是见了酒就生厌,没这雅兴了。”

聂怀桑啧啧称奇:“没想到可以食无味不可日无酒的魏兄竟有厌酒的一天?真乃奇事!”

魏无羡勾唇一笑:“我也没想到醉情山水四时风物,一日三不知的聂兄如今竟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聂怀桑低头一笑,撩开袍子在魏无羡对面坐下,刷的展开纸扇,“白日里我见含光君滴酒不沾,魏兄若是不想喝为何不学含光君……”话未尽,聂怀桑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魏无羡漫不经心道:“姑苏蓝氏中人不善饮酒天下皆知,蓝湛从来滴酒不沾。往来应酬,酒席宴饮总是要有人喝酒的。我魏无羡千杯不醉声名远扬,席上都是各家勋贵,不乏能与姑苏蓝氏平起平坐的大家族的宗主少主,他们敬酒,我若不喝,摆明不给他们面子。所以,我不但要喝,还得连带蓝湛那份也喝了,这才能宾尽主欢。”

抬眸笑看着聂怀桑道:“譬如聂兄的酒,我就非喝不可了。”

聂怀桑笑了笑,又道:“我记得二十多年前,魏兄就替含光君挡过酒,兜兜转转,这一挡竟是要挡一辈子。”

魏无羡挑眉,“有这回事吗?我怎么不记得?”

聂怀桑笑道:“很多年前了,当时射日之征不久,兰陵金氏举办百花盛宴,邀请各家。宴席上金子勋多喝了几杯,醉糊涂了,竟然端着酒敬泽芜君和含光君。当时金氏实力最盛,为两家关系,泽芜君饮下了那杯酒。

含光君冷脸一动不动,别说正眼,余光都没给金子勋一个。僵持中,魏兄神兵天降,夺过金子勋手中的酒杯,道了句‘我替他喝,总可以了吧’就将酒一饮而下。当时的魏兄可真是嚣张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半点面子都不给金光善金子勋。”】

蓝家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射向金子勋,他们家的人不喝酒是刻在规训石上的,寻常小门小户的修士不知道就罢,同为五大世家的兰陵金氏也不知道?他们家公子可是到云深不知处听学一年的,怎么会不清楚?无人阻止,摆明了试探下马威!

蓝曦臣依旧浅笑盈盈,看不出什么。金子勋面色微变,想要说些什么,被王相宜一个眼神制止。

气氛变得颇为微妙。

江澄谑笑,是魏无羡的作风,就爱逞英雄出风头,不显一下浑身不舒服!

【魏无羡思索一番,笑着摇摇头,“想不起来了。那时还真是年少轻狂。”突然眼睛一亮,打趣道:“你说,蓝湛不会就是那时对我情根深种,不可自拔吧?哎呀,那可真是,早知道就不给他挡这杯酒了,搞得现在……”魏无羡自嘲的摇摇头,眼底冷漠郁色交织,只一刻就被很好的隐藏起来。

聂怀桑因着魏无羡的自嘲打趣,依稀看见了昔日明朗的少年。或许是人上了年纪就爱回忆过往,不住的跟魏无羡聊起少年往事。魏无羡也似是许久没人好好陪他说过话了,一开始还有些拘束,腰背挺直,待后来说的忘情,紧绷的背脊松懈下来,如少年时般慵懒的靠着凭几。说的起兴了,眉飞色舞,口若悬河,两人不知何时从隔着宽阔的中堂相对而坐,变成了挤在一张席上手足相贴。直到东方泛白,云深不知处卯时晨钟响起,二人才发觉一夜过去了。

二人就殿中洗漱,魏无羡叫人送来两份早膳。用过后又说了会各家关系错综复杂,谁谁家宗主难缠,谁家少主有病,谁家又出了哪些岔子。而后魏无羡亲自送聂怀桑回了他落脚的客院才离开。

此夜后,聂怀桑常私下与魏无羡见面小聚,甚至相约夜猎。二人皆公务繁忙,一月最多也就一聚,有时两三个月都无暇相会。却越是如此,越是让聂怀桑珍惜少有的小聚时光。夜深人静时对金光瑶的怀念时间渐渐缩短,多出来的都被用来回味白日与魏无羡相会时的欢喜,研究投壶摇骰子划拳的秘籍,思索下次天下四方哪处好玩,何地风光绮丽,计划与魏无羡一道前往。

密室中千篇一律的身影中慢慢夹杂了另一丰神俊朗的人物。】

江澄嘴角抽搐,魏无羡这么招断袖的吗?

又来一个!

一想到聂怀桑竟然喜欢魏无羡,江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蓝忘机就算了,他跟他能不熟。但聂怀桑可是他们听学期间交的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打闹起来没少同床睡共同洗澡。突然告知这么朝夕相处的好兄弟竟然喜欢他顶顶好的兄弟!

江澄接受无能,受不了。并且不受控制的开始回忆听学时几人玩闹相处时的画面,原本模糊不清的事情突然变得清晰,原本觉得正常无比的肢体接触此时回想,江澄觉得哪哪都不对!

难怪聂怀桑那么喜欢缠着魏无羡,还主动帮他抄家规!难怪一定要大晚上的来魏无羡屋里玩骰子看春宫喝酒,就是为了直接睡在魏无羡屋里!难怪魏无羡一说去河里摸鱼聂怀桑就兴高采烈颠颠跟着去了,就是为了跟魏无羡单独相处共浴一河水!

聂怀桑要能听到江澄的心声,一定大喊六月飞雪。

他主动帮魏无羡抄家规不是想魏兄帮他作弊吗?那晚上去魏兄屋里玩不是因为白天上山下河游玩姑苏了吗?况且魏兄擅长符咒,就他屋里的隔音蔽影结界最好,而且去魏兄屋里玩不是江兄你提议的吗?那一起摸鱼不是因为他从来没自己亲自下河动手摸过鱼,没经验才让魏兄带带吗?

聂明玦觉得水镜开始胡说八道了。金光瑶就算了,怎么魏无羡也扯上来了?

聂明玦对魏无羡的了解仅限射日之征用阴虎符操控走尸大杀四方,其他一概不知。顶多对魏无羡世家公子榜第四,风流俊美略有耳闻,以及他父母魏长泽和藏色散人与江枫眠虞紫鸢四个人间一团乱麻的关系略有了解。下意识觉得魏无羡比不过孟瑶,推己及人,认为弟弟既然心里有孟瑶,那魏无羡再好都不可能再入他的眼。

蓝忘机幽幽的扫了眼清河聂氏的方向,没有看见聂怀桑的踪迹。闭目感知周朝灵力波动,不多时就锁定角落里的蔽影结界。指尖轻点茶水,悄无声息捏诀一弹,莹润的水珠夹杂着冰蓝的灵力无声无息的落到结界上,下一刻,扭成一团的几人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被聂子清抱着腰往外拉,头发被聂延维扯的头皮都变形了牙齿死死咬着柳绿猗的胳膊不放,左手揪着一只不知是谁的云靴右手扯着欧展飞领子的聂怀桑:???

发髻歪斜衣衫松垮正努力将右腿往外拔的崔明珠:!!!

被压在最底下快断气了的倒霉蛋钟慧文奋力从层层叠叠的肉体中挤出一只手求救:“快起开,我快要被……憋死了……”

胳膊被咬出血的柳绿猗:“啊痛痛痛痛!!!!!!!!!松口!!!!!快松口——”

被叫声吸引的众人:??!

这是什么姿势?

何等男上夹男?

聂明玦脸黑如墨,聂子清聂延维的父亲兄长以袖掩面,感觉自己每脸见人了。眼睛悄悄从宽大的袖子边挪出一点,恰好看见钟家欧家崔家的家主也是同样的造型,顿时坦荡了不少,将袖子放下,振袖敛容。

“聂怀桑,给我回来!”聂明玦喝道。

一堆纨绔弟子动作瞬间凝滞,下一刻仓皇起身,“这就来这就来,大哥我这就回来!”

“我的鞋,我的鞋哪去?”

“哎呦我的胳膊,哎呀你们等等我!”

“怀桑我的衣服,我的衣服!”

像被人惊扰的野狗一样低声呜呜咽咽慌不择路的冲回坐席,规规矩矩的跪坐在兄长身侧,腰背挺直,手放身前,目不斜视。

【不净世,广明殿。

光彩生辉的殿堂中,身着艳丽的绸衣的美人穿梭宴席之间,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流水一般奉上。面貌娇柔身如杨柳的美人吹竽鼓瑟,纤纤玉指拨动玉弦,执起玉锤敲响钟磬,动听的乐声传遍整个不净世。美人容貌俏丽,目光情意绵绵,舞袖翩翩相互交错回旋,伴着羽调的中州舞曲跳着江南的舞蹈。

江南吴蜀繁多美女珍宝,纷沓而至陪玩坐赏,玉石筹码象牙棋子,六簙游戏掷彩成枭,犀角赌具陈列,男男女女交错坐在一块,乱纷纷的相依相傍,妥协衣带冠帽随意乱放,大呼五白求胜心切,光阴逝去全不在意,殿中歌舞昼夜不歇,饮酒作乐无休无止,沉溺其中夜以继日。

“魏公子又赢了!公子连赢五局,宗主还不认输吗?”

“魏公子好厉害,宗主遇到对手了。”

娇媚的女孩环绕二人身侧,温软的娇躯倚靠在聂怀桑肩上。

“再来再来,不信赢不了你一局!”聂怀桑将十颗血玉雕琢的骰子放进骰盅,哗啦哗啦继续摇。魏无羡轻轻咬下美人指尖的赤果,多情的眼眸带着浅笑,看的女孩粉颊陀红,羞涩低头。

窗外烈日西沉,殿内兰脂香膏,香雾如云,恍若仙宫。华丽的灯台上千奇百怪的妖兽或站或卧或吼或扑,灵石点睛,汇成阵法,配上每只妖兽上鲛人油制的火烛,灯火明灿,千年不灭,这样的灯台殿中有十架。两人高的巨鼎灌满火油,赤红的火焰熊熊燃烧,这样的巨鼎有十个。】

包括聂明玦聂怀桑在内,所有人都被水镜上清河聂氏的穷奢极欲震撼。躺榻上弹不得的金光善的眼睛都睁大了几分,身旁的伺候的弟子愣是从他口眼歪斜的脸上看出了不可思议的震惊。

“人鱼烛,狸力油,凤凰羽,方尊鼎,聂氏豪富!”

“兕角杯,象牙著常见,蛊雕之角做的酒杯,葱聋骨磨的骨筷平生未见!”

“钦原蜜美如仙露,食之清静灵台。可叹钦原凶恶,见者十死无生,其蜜极为难得,一两抵万金。水镜中的聂二公子的宴席上竟是当水来饮!”

他们家的广明殿有什么华丽的灯架吗?

有这么多巨鼎吗?

聂家弟子使劲回想自家的大殿房屋,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庄重巍峨古朴厚重的不净世跟上面金碧辉煌雍容华贵的大殿合为一体。

差别太大了!

有多大?

水镜上广明殿地上铺的砖掀起来就够换现在五个不净世了!

谁家好人用昆山灵玉铺地?

那可是堪比上品灵石的修炼宝贝!

二公子,你是有多嚣张多有钱才敢把上品灵石当地砖用铺了一座宫殿?

南陵洪家的灵石矿脉是有多富裕才能经得起你这么造啊?

一时间,落在南陵洪氏身上目光又炙热几分,不少人在心里盘算自己哪个儿子拿得出手能不能先下手为强把洪宗主的闺女娶了。一个儿子不够,他们可以多送几个儿子过去当上门女婿!也可以把女儿都嫁过去,只要能结个亲家。

互相对视一眼,都是竞争对手。

空气中弥漫了浓郁的火药味。

【画面渐暗,夜幕下,几方势力的暗探掠过云下,一方又一方印信交换到不同的手上。一副画卷缓缓展开,漆黑的凤眸凝视着‘淮北’二字。

仙门议事会,轮到兰陵金氏主场,斗妍厅丹楹刻桷,美轮美奂,聂怀桑坐在席上,袖中五指紧握成拳,青筋爆出,对面魏无羡多情的凤眸带着邪笑,漫不经心的看着聂怀桑。聂怀桑与他对视一眼,嗤笑出声,眼底满是自嘲。从袖中取出私印,重重的压在羊皮卷上,淮北城转让协议几个字黑的刺眼。

画面暂停,金照野跳了出来,“抱朴君黑化进度75%。”】

水镜所放的东西,那张城池割让协议,魏无羡前后变化,任谁都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聂怀桑被魏无羡驴了。魏无羡怕是故意在聂怀桑面前做出一副失意落寞的模样,引得聂怀桑同情,再不经意间说起往事,回忆过往,自然而然拉进距离,顺理成章接近聂怀桑,套取机密,布下大局,谋算淮北城。淮北城坐落在运河边上,是南北大运河的重要枢纽,占下此城,兰陵金氏姑苏蓝氏就能彻底控制南北水路,加上云梦江氏入局,中原水网尽归三家。

聂怀桑目瞪口呆,他再不通庶务也知道自己是被魏兄算计了,直接没了一座城池!虽然淮南城现在还不是他们聂家的,但未来是啊!

他就这么把城丢了?

魏兄你太过分了!

竟然利用我们如今的兄弟情谊!

亏我如此信你,连爱妾都跟你分享,别以为我没看出来围在你身边给你喂酒捏肩投怀送抱的四个美人是我二十八个老婆中的四个!

我对你这么好,你还算计我,你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江澄亦是意料之外,魏无羡还会算计人?!再一看,淮北城的归属方是姑苏蓝氏,脸一下就黑了,狠狠掐住魏无羡的脸颊往外扯。胳膊肘专往外拐,在家怎么不见你那么能干?姑苏蓝氏就那么好,蓝忘机就那么香?

【玄正四十四年,十方异界妖魔邪祟入侵中原,幽州大地妖魔四起,聂怀桑率领聂氏,共洪樊慕容拓跋风五大家族弟子艰难抵御。玄正四十七年,聂明玦破棺而出,灵识复原返回清河,聂怀桑欣喜若狂,殷勤备至恭迎大哥回归,主动让出主位,当天就搬出家主正殿永延殿。

聂明玦第三日就当众斥责聂怀桑骄奢淫逸,修为低微,旁门左道,堕聂氏威名,下令整改不净世,拆除奢华精美的殿宇,将烟雨江南般的园林改为驯兽园,跑马场,并将聂怀桑为其娶的洪家三小姐洪徵音送回洪家。

聂怀桑俯首帖耳,无不从命,配合妻子洪致羽暗中将洪徵音送到私宅。面对杀之不尽的妖魔,聂明玦聂怀桑二人处理意见相左,南辕北辙。聂明玦刚正猛烈,正面出击所向披靡,死守城池,保下聂氏城中所有生灵,包括凡人。聂怀桑婉转迂回,善用计谋,只要结果利益最大化,不计得失,常以生人为饵诱妖魔入网,凡人底修士死伤严重。

六年战乱将清河聂氏三十年的积累耗了一半,妖魔濒临城下,聂怀桑夜里悄悄率大军撤出河间,留下满城凡人散修,在所有水井河流泉眼洒下剧毒,布下空城计。妖魔入城,屠杀三天三夜,河间血流漂橹。满城生灵十死九生,吃了剧毒人肉的妖魔毒发虚弱,驻军献县的聂怀桑下令进攻河间,将妖魔一网打尽。河间战役,夺运之征以来仙门修士第一次大获全胜,仙门百家备受鼓舞,天下四方士气大壮。聂怀桑声名鹊起,抱朴君美名远扬天下。

万千生灵湮没尸山血海之中。

从亲信口中得知真相的聂明玦大怒,扬起戒鞭要将聂怀桑就地正罚。河间废墟重起殿宇中,聂怀桑挥退身前拔刀的弟子,平静的迎上聂明玦的目光,第一次如此直白不带感情的凝视自己如今仅剩的骨肉血亲,缓缓开口:“大哥,若不如此,死的就是子清,延维,死的就是聂氏弟子,你我的同袍手足,甚至,是我!

刀剑无眼,生死有命。战场之上,伤亡必不可免。死外人总好过死自家人,死一城人总好过死一洲人。若不牺牲河间,如今整个冀州乃至不净世早已被妖魔吞没!”

聂明玦看着眼前的人,竟觉得一手带大的胞弟如此陌生,陌生到他似乎从不认识。自那平静道冷漠冷情的眼睛,他窥见了另一人。几十年前,金鳞台上的对峙,眉间一点朱砂癫狂自傲的人渐渐跟面前的人重合,几十年前的一幕再次重现。

几十年是义弟,如今是胞弟。

似乎聂明玦注定了兄弟反目。

聂怀桑注定是孤家寡人。

“聂怀桑!你!你……无可救药!”聂明玦双目赤红,痛彻心扉的怒吼从早已死寂冷硬如铁的胸腔、从早已血液干涸不再跳动的心脏中发出,无法做出表情的脸上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戒鞭高高扬起,凌厉的破开空气重重落在聂怀桑背脊上,令人毛骨悚然的骨碎声回响死寂的四周。

聂怀桑应声倒地,面色煞白如纸,痛得近乎昏厥,哀嚎都无法,无力的看着染着零星血点的砖石。漆黑的眼底什么都没有。怨恨、痛苦、委屈、悲伤皆无,仿佛两颗黑晶石,反射着冰冷的光。

金照野的声音响起:“抱朴君黑化进度85%”】

没有人出声指责聂怀桑残忍,山峦般巨大隐在黑雾中浑身赤红眼睛的邪魔裂开血盆大口,尖锐冷森的牙齿层层叠叠密密麻麻,顷刻间吞没一座小城。江河般蜿蜒庞大一头十身、背生鱼翼的怪蛇一出,涛涛江河瞬息干涸,游走过的地方草木枯竭,大地干裂,莽莽原林化为荒漠。

长着人脸的赤红水牛足踏马蹄发出婴儿的叫声,坚固厚重的城墙在其冲击下宛如纸糊,不堪一击,尖锐弯曲的牛角轻易就能穿过人的胸骨,五尺长的角上穿满了哀嚎的修士,像咬羊腿般扯下一条人腿,那人肚子被扯破肠子流了一地却还活着挂在牛角上绝望呻吟,妖魔咀嚼的骨裂声令人胆寒。浑身触手眼睛不可名状的魔神出现那一刻,分明只是影像,在场诸人却被压的喘不过气来,心性稍弱的修士当场气血紊乱,走火入魔。

那些奇形怪状、残忍嗜血、强悍嗜杀的妖魔几乎无法战胜,若死一城人能换族人活下,死百万人就能杀死同等数量的妖魔换取更多人的存活,牺牲一座城又有什么不行呢?若注定有人死,死外人当然强过死自己人!

聂怀桑紧紧抱着聂明玦的胳膊,双目紧闭不敢看水镜上自己的惨状,哆哆嗦嗦道:“大大哥,我绝对不敢的。我这么胆小,我可怕疼了,你可不能用戒鞭打我,你一鞭下去我就是当时没死,不用半天也会疼死的!”

聂明玦眉头紧蹙,复杂的看着水镜上成熟稳重,城府极深的聂怀桑。抬起右手摸摸抱着自己胳膊没出息的弟弟的后脑勺。

“大哥在,别怕”有他亲自看着,有他挡在面前,怀桑绝不会变成水镜中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恶人。他活一日,怀桑就一日不用面对残酷的战场、错综复杂的政务阴谋!

【聂怀桑生生受下三戒鞭,肋骨尽断,肺腑破裂,若非妻舅洪正玉拓跋卢奇风岁聿率人及时赶到,从暴怒中的聂明玦鞭下将聂怀桑抢出,聂怀桑得被亲兄长活活打死在河间。

此事后,聂明玦聂怀桑兄弟二人彻底决裂,聂怀桑不再留情,将聂明玦赶出清河。为与聂明玦抗衡,为抵御妖魔,为补足清河见底的库房,满目赤字的账册,聂怀桑再度开启联姻之路,这一次不止是自己娶进来,还嫁出去。

将十三岁的女儿聂英琪聂偃约嫁给乌桓部落大单于,聂双成聂披春嫁给柔然部落东安王,听闻东夷段部左贤王最爱男童,将八岁的儿子聂长卿,九岁的聂锦阁送给了段慕护拔。

做出决定那几日,聂怀桑辗转不安,挣扎权衡。他将所有儿女叫到身边,挨个询问她们的课业,问及她们的日常,摸摸女儿的头发,拍拍小儿子的肩膀,目光认真的扫过每一个孩子,这些都是他的亲骨肉,都是他看着从出生那么一点点猫崽子似的慢慢长到这么大。

英琪和清商同年同月出生,前后只差五日,两人的母亲又是堂姐妹,感情最好。清商擅刀,英琪爱骑射,爱俏爱花,长得像她的母亲文心,圆圆的小脸,杏眼桃腮,笑起来能让人的心软成水。却是好强的性子,争强好胜,从不服输,穿着红色的流仙裙,挎着马鞭提着剑,上蹿下跳一刻也停不住。

偃约是冬至那天出身,在姐妹中行八,生母是渔阳孙氏大小姐孙叙年的陪媵孙香织,最爱跳舞,尤其是傩舞,跳得出神入化。平日温和少语,一旦起舞,楚舞吴歌,鸾回凤翥,和平时判若两人。

长卿是巨鹿樊氏三小姐樊清意所出,两岁就识千字,三岁颂诗书,如今八岁已是出口成章,画得一手丹青妙笔,这一点像极了他。

锦阁是春三月生辰,正直繁花似锦,乱花迷眼的时节,故取名锦阁。愿他一生锦绣荣华,长卧高阁,千岁无忧。锦阁聪慧灵敏,悟性极佳,却是不爱富贵爱风月,每每见了锦阁,就仿佛

看见了少年时的自己。

聂怀桑仰头看天上明月,书房来回渡步,停留在屏风上立着的巨大地图前,千年来完整的冀州大地如今裂变成了营、安、燕、平、瀛、定、相、冀八洲,清河聂氏只占其一冀洲,其余七洲要么妖魔盘踞,要么蛮夷占据,要么变成豪族新秀的领地,幽州早已脱离清河掌控,沦为乌桓的牧场,清河聂氏早已不是当初的河间霸主。

大哥带兵离开,停留在栾城,定洲相洲交界之处。定州柔然部占,相洲信都邢氏。两洲在大哥的驻军威逼下,竟各自分出一份领地,定洲相洲之间又多了个殷洲。

殷洲紧邻冀洲,一旦大哥发兵回攻,过了宁晋、新河、南宫三城就是清河。三城间一路平坦,无一险峻大关,一旦大哥回来,他只能落得昔年三哥的下场。

东部潆海今日急报,又一波大妖从深海浮出奔袭瀛洲,长驱直入,势如破竹。海兴已经沦陷了,妖兽群扩散,朝着沧县、孟村、乐陵奔去,日夜不歇。若再不阻止,最迟五日就会入境冀州,踏破清河城门。

连年灾祸,黄河泛滥,妖孽横生,自河两岸南下北上,濮阳发来急报,临漳三天十二封求援信送来清河,临漳清河,唇亡齿寒。

可聂氏最后的精兵都被大哥带走了。

清河聂氏已是四面楚歌,各方摄于聂氏余威,不敢妄动。倘若再不注入强大武力,一旦各方反应过来,探明清河虚实,清河就完了。

聂怀桑痛苦闭目,案前坐下,铺开宣纸,撰写请柬。

天光大亮,金红的阳光透过镂空雕花窗格镶嵌的明玉变作冷白照在殿内,聂怀桑枯坐一夜,鬓角竟多了几缕白发,灰白交杂,眼神木然,黯淡无光,往日青竹般的脊背微微佝偻,面容憔悴,一夜间仿佛老了十岁,合了他的年龄,正是凡人五十岁的模样。

金照野声音响起:“抱朴君黑化进度90%。”】

唉——

不知是谁在叹息,短短一会,半盏茶都不到时间,他们看着一个不识愁滋味的青葱少年变得满怀仇怨,满腹心机;看他隐忍数十载一击毙命报了血海深仇;看他中年失意又重逢少年玩伴,以为得遇知己不想是一场阴谋;看他就此沉寂却见至亲死而复生的欣喜若狂兄弟情深变成手足相残刀剑相向;看他运筹帷幄策动天下到四面楚歌穷途末路鬻儿卖女赌上一切;他从意气风发到两鬓斑白不过一瞬,不过一夜,他尝遍世态炎凉,落井下石,看尽人间丑恶,他憎恨人心险恶阴谋害人,自己最终也成了蝇营狗苟中的一员。

他能算尽一切,愚弄天下,却算不过天命反侧。

【几番联姻,许下重金前程,聂怀桑终于从北狄各族借来兵马,解了清河之危。而后,聂怀桑发挥自己的专长,几番运作,计谋拆分,二十年来各种拆分联姻,挑拨构陷,将乌桓柔然段部收归部下,冀州八洲,燕、平、瀛重归清河掌控,幽州亦被收回囊中。

局势大好,为谋西进南下,聂怀桑悄悄与西部归山羌族联络,亲自下场以己为饵勾引羌族公主蔓芸。

深蓝夜幕山挂着明亮的圆月,皎洁的月光洒落一望无际的草原,华美锦绣的恢弘营帐坐落草原上,绵延数里,灯火莹莹,自山峦往下望去,恍若银河流淌。

幽谧山间,男子独立树下淡淡的望着山下蔓延的灯火,如画眉眼见凝聚着散不开的忧愁。一切热闹与他无关,红尘热闹置身事外,远远看去,颀长如竹的身影仿佛与幽林化作一体,入骨的孤寂。

夜猎而归的蔓芸被那如竹如兰的人吸引,情不自禁的停下脚步,缓缓靠近。那人似察觉到她,缓缓侧身,黑曜石般浸润清隽的眼睛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一挥衣袖翩然离去。蔓芸不自觉快步上前,伸出手想挽留他,却只来得及触碰一下他的衣角,丝滑清凉的绢衣从指尖滑走,只留下一缕带着暗香清风。

蔓芸搓了搓指尖,那人微凉的衣角滑过指尖的触感仿佛还停留指尖。她停留在那人驻足的地方,望着他远去的方向怅然若失。】

“怀桑,你这也太会了,欲擒故纵玩的溜啊!话本没白看!”聂子清一锤聂怀桑的肩膀激动道。

聂延维捏着下巴思索道:“这画面怎么有点眼熟,怎么这么像之前魏兄独倚栏杆引怀桑上钩的场景?”

聂成予道:“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还真是!”手搭在聂怀桑肩上,“怀桑你是吃一垫长一智,活学活用啊!”

聂怀桑……聂怀桑把聂子清推开,将肩上的爪子拍下,扯回自己的扇子,不想理这三个人。

【“怀桑,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娇靥如花的女孩面带羞怯。聂怀桑身形一顿,眼中浮起轻愁,忧叹,“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唤过我了。”抬眸看着女孩的水杏般美丽的眼睛,情意缠绵,“蔓芸,你可否再唤我一声?”

蔓芸痴迷看着聂怀桑,秋水盈盈的眼中满满心疼,一连轻唤:“怀桑,怀桑,怀桑!”素手情不自禁的覆上聂怀桑的手背,“怀桑,只要你愿意,你永远都不会孤独,无论何时何地,天涯海角,我都在你身边,永远不会离开。”】

聂延维坏笑着倚靠着聂怀桑,捏着嗓子矫揉造作道:“怀桑,怀桑~只要你愿意~人家永远跟着你~”八尺大高个结实的胸膛贴着聂怀桑的手臂扭来扭去。聂怀桑一脸嫌弃恶心,全身上下头发丝都带着抗拒,不等他将人推开,聂子清也凑了过来,掐着嗓子贴着他扭来扭去:“怀桑,人家也跟着你,忠贞不渝~”将两条手臂挂在聂怀桑脖子上,嘟着嘴,“你就从了人家吧~~~~”

聂怀桑瞪大眼睛,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咦——”一把将发病的二人推开,起身抖落衣袖,猛拍打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皱着脸控诉“你们有病啊,别在我面前发疯!我已经够烦了,别再闹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二人捧腹大笑,聂成予道:“不是,怀桑你那话真的太好玩了,你这不是欺负人家羌族人不识字不看话本吗?这都多少年前的套路了?老掉牙了!羌族公主也是真没见过世面,这都信?”

“就是!”聂延维揉着笑疼的肚子,“现在哪个茶楼说书的说这种才子佳人能饿死!”

聂怀桑不高兴了,“现在不时兴不代表以后不时兴?说不定那时候的姑娘就喜欢这个!”

聂子清笑道:“啊对对对,正好让咱们聂二公子遇上了,还对聂二公子——”聂子清拉长声音,对聂成予聂延维使了个眼色,三人齐声道:“一见钟情,二见倾心,非君不嫁!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我打死你们!”聂怀桑恼羞成怒,挥起袖子往三人脸上抽去,几人你推我我挤你闹作又一团。旁边的聂明玦听见眼皮都没掀一下,打打闹闹挺好的,比水镜上玩弄心机毫无人性的聂怀桑强。

若成长后的怀桑是那个模样,他宁愿怀桑一辈子都是长不大的孩子。

想起怀桑鬓边的白发他就心痛。

他的弟弟才五十几啊!金丹修士,养尊处优的仙首,竟一夜白头。沉重的责任压的他喘不过气,写下那一封封请帖,一张张聘书,他的心里在滴血啊!

【羌族最尊贵的公主带着数万铁骑、五万天马,灵药百车出降清河,风光无限。入府不过一年,如花美眷流水般源源不断流入不净世,曾说过天长地久,永不相负的人眠花卧柳,朝秦暮楚。

红颜未老恩先断,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一切不过逢场作戏。

“宗主,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夫人?”娇媚的舞姬媚眼如丝,菟丝子般柔弱无骨的攀附在聂怀桑身上,玉白的指尖勾起聂怀桑胸前散落的一缕墨发在指尖缠绕。

聂怀桑搂着舞姬的肩,修长的手掌将纤细的玉手包裹在掌心,深情款款,“当然是猗猗了。你呀,在我的心尖儿上,谁都比不上。”

“宗主~”

金照野声音响起:“抱朴君黑化进度100%。”】

“一百,是满了吗?”众人议论纷纷。

“黑化度满了会怎么样?”

“不就是变心用完就扔翻脸无情吗?怎么就一百了?”

柳绿猗挠挠头:“难道倒杯茶的一瞬间怀桑杀了谁全家?”

聂怀桑:“……是水镜上的聂怀桑,柳绿猗你说话小心点。”

“那句猗猗听得我好想笑。”欧展飞忍俊不禁,“还以为是在叫绿猗。”

柳绿猗闻言撩撩头发,冲聂怀桑抛了个媚眼,“郎君,你不会也看上奴奴了吧~”

聂怀桑鸡皮疙瘩掉一地,“咦——柳绿猗你离我远点!”眼珠子一转,刷的展开折扇风雅轻摇,挑衅斜睨“比起风华绝代的兰陵一枝花和美艳动人的魏公子你差远了!”

柳绿猗演上瘾了,当即扯过欧展飞宽大的衣袖娇滴滴的抹眼泪“郎君,你,好狠的心啊呜呜呜呜呜——”

欧展飞嫌弃的扯回自己的衣袖,见自己绛纱广袖上有几滴深色水渍,瞪了眼柳绿猗直接将整件披风脱下来,只着内里十样锦灵芝纹交领广袖长袍。

【不知从何时起,聂怀桑再未外露过真实情绪,所有喜怒哀乐都是他想让人看见的。他可以跟上一刻打的死去活来的敌人称兄道弟,下一瞬间就笑着将歃血为盟的合作者斩于刀下,他的今日与美人海誓山盟,明日反手就将耳鬓厮磨的红颜赠送他人。不净世群芳争艳,美女如云,新生稚儿源源不断,聂怀桑再未亲自给一个孩子取名,除却聂清商,再没有抱过一个孩子。

不看不见不念从不相识,宛如陌路,养大了送出去联姻就不会痛心。

清商是少主,是大哥的女儿,无论如何都不会当成筹码礼物用来联姻。

嫁出去的、送出去的、卖出去的公子姑娘,死去、失踪、逃回、无声无息的销声匿迹,更多的女儿出生,长大,再一个个的送出去。谁能给予他利益,如何能保下清河,延续聂氏万代昌盛,他就与谁是朋友,哪怕对面是曾经当着他的面将他怀孕六月的女儿生生剖腹观胎的魔族领主,他依然能面不改色的说出那句:“但令君悦,得延我情谊,妻子侍妾轻择君,何等美人皆因君来。”

只要大王高兴,能延续大王和我之间的情谊,我的妻女侍妾任君挑选,无论是什么样的美人都能为大王找来。】

祭神台鸦雀无声,妻儿侍妾相赠,这已经不是狠人能概括的了,比狠人还狠,比奸贼还奸。难怪说黑化度满了,聂怀桑的心比墨还黑,比烂沼泽里的泥还脏,比寒渊谷底的万年巨石还冷还硬!

【唯有夜深人静,空无一人的密室中,灯火葳蕤,独立满室画卷之中,眉宇间的郁郁清寂才显露几分。

指尖拂过神采飞扬的玄衣少年的眉眼,不知是在怀念过去无忧无虑的时光还是在回想少年时的自己。

闭目睁眼后的气定神闲,颇得另一幅画中拈花浅笑青年的神韵。

终究活成了自己最憎恨的模样。

画面一转,精致小巧的院落中回荡着女子痛苦凄厉的哀嚎,诸多丫鬟婆子进进出出。天光渐暗,深夜三更,随着一声婴儿啼叫院中忙乱的众人大喜过望。

“生了生了,是个姐儿!快,婉儿,去给宗主报喜!”一个婆子兴奋的冲出来扯着一个小丫鬟的袖子吩咐道。

名叫婉儿的丫鬟连连点头,高兴道:“诶!奴奴这就去!”刚抬腿,却听见里屋传来女人虚弱的声音:“回来,不许去。”

“猗美人?”众人不解。

红罗软帐中,面无人色的猗猗强撑着起身,靠在丫鬟身上,从稳婆那接过孩子强撑一口气抱着。疼爱的摸了摸女儿的红彤彤的小脸,抬头道:“为我更衣,上妆,备轿,我要见宗主。”

婉儿担忧道:“美人,您刚生下姑娘,怎么能出去?何况三更半夜的,奴奴去请宗主过来。姑娘出生,宗主一定会来看美人的!”

猗猗摇头,虚弱的声音坚定道:“更衣。”

永延殿。

聂怀桑坐在上首垂眸看着女人拖着虚弱的身体,从殿门一路三拜九叩跪到他下方一丈处。

猗猗重重叩头,卑微跪伏在地,小小一团,好一会才抬首,泪眼婆娑的哀求:“宗主,奴奴愿将自己所知昔阳宋氏一切和盘托出,只求宗主看在往日情分,看在姑娘身上流着宗主一半的血的份上,让姑娘安然长大。”

聂怀桑冷漠的看着下方的女人,指尖轻点白玉扇骨。

一串鲜红血珠溅在一人高的鎏金巨兽铜香鼎中,裹着桃红衣裙的瘦削女人倒在华贵的地毯上,皮肤苍白,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包裹在襁褓中的婴儿被一众奶娘丫鬟送到永延殿,聂怀桑问:“你们美人给她取名了吗?”

丫鬟声音颤抖,头低的快将脖子折断,“美人……给姑娘……取名怜奴……”

聂怀桑指尖轻轻一颤,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那就叫怜奴。将西侧殿收拾出来,你们姑娘今后就住这。一应起居分例,照着少主减上三成就是。”

“是。”】

众人看聂怀桑的眼神都变了,实在是这么丧良心的人实在少见!上一个这么没良心现在躺榻上动弹不得,便溺无法自主。难怪后来聂二公子落得那副下场,果然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哪有人给自己孩子取“怜奴”这种名字的?

舞姬就算了,为了活路。你一个当爹的,又不是不要这个女儿,都认下了决定养着了,换个好听点的名字能如何?

金光瑶都好歹叫金光瑶,他母亲娼妓出身,比细作舞姬低贱十倍,金光善认下他后也继续给了他“瑶”这个字。一宗之主有个叫“怜奴”的女儿名声很好听吗?像什么话?

【玄正一百九十七年,幽州失守,聂怀桑被困河间,手下仅两千部属,城外妖魔百万之重。城外阵法禁制遍布,空间封锁,所有传送阵法无法运行。为脱身突围,聂怀桑下令征集城中所有男丁,十五以上,六十以下全部充做军奴,召集城中女眷两千换上军中士卒衣物,令其在城墙下待令。

于深夜以刀剑威逼新征军奴自朱雀门出城袭击妖魔阵营,将妖魔吸引到朱雀门后,令做士卒打扮的女眷登上城墙守城,留下五百人督战,造成主力军队都在朱雀门应战的假象。趁着妖魔围堵朱雀门,聂怀桑带领剩下一千五百人扮作平民散修带走河间所有粮草灵药武器,一人配备三匹天马,趁夜色自北城小角门悄悄出城,疾行两夜一天,一路有惊无险,平安抵达清河。

聂怀桑抵达清河同一时间,河间沦陷,城中生灵全军覆没,包括三十万军奴,两千扮作士卒的女眷。

他恶事做尽,不择手段,对长女清商却悉心教导,谆谆教诲女儿正直端方,光明磊落,不叫她接近半点阴暗,沾染半分污秽,小心翼翼的留存着自己最后的良知,保护着少年的自己。

画面渐黑,沉重急促仿佛破旧的风箱般的呼吸声渐渐放大,重重灵鹫寿龟宝相纹暮色纱幔中,干瘦的仿佛骷髅般的老者躺在华贵的锦绣中。老人已经很老很老了,灰白的头发只剩下几缕散在锦绣上,皮肤松弛干瘪仿佛老树的树皮,贴着骨头没有一点肉,眼皮耷拉着无力半睁,浑浊昏黄的眼珠涣散的看着帐顶,嘴巴张大费力的呼吸,仿佛骨头松动空气穿过破洞薄膜费劲挤出的嗬嗬声从他艰难起伏的胸腔传出。

“宗主,喝药了。”

两名侍从端着药进来,青衣侍从小心的将药送入老者口中,黑褐苦涩的药汁从嘴角滑落。干枯的只剩下薄薄一层皮紧贴着骨头的手颤抖的想要抬起,拼劲全力也只能颤动指尖。

杀了我!

杀了我——

聂怀桑无声尖叫。

画面定格,浮现出两句诗:何人少才不胜天,只怨天公不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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