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多儿女中,聂怀桑最疼爱正妻所出的长女,盖因其眉眼神似兄长赤锋尊,聂怀桑因此对其千百疼爱,取名清商,乳名獳獳。聂清商出生后,聂怀桑心绪平和许多,常抱起清商坐在自己膝上说话玩笑,回忆过往故人。
聂清商刀道一途天赋绝伦,五岁就能舞出完整的聂氏刀法,颇有赤锋尊风采,聂怀桑力排众议,将五岁的聂清商过继给逝世的兄长,立为清河聂氏少主。
对其他儿女虽不及长女上心,也是慈爱和蔼,锦衣玉食。对于后院佳丽群芳,自儿女出生后,聂怀桑甚少踏足,与正妻洪氏致羽也甚少同眠,多是独自宿在永延殿。
漫漫长夜,披着轻薄的苍葭色单衣,墨发披散对月独奕,面前总会有一张瑶琴,身侧一顶纱帽,手中一卷染血琴弦。一子落下,斟酒独酌,平静的擦拭一把软剑。博山炉中烟雾袅袅,清雅馥郁的牡丹香弥漫殿中。或是研墨作画,蘸满墨汁的狼豪落在洁白如玉的宣纸上,无论最初是怎样的墨团图案,最后纸上总会出现一个沈腰潘鬓的公子,或坐或卧,或喜或悲,或拈花一笑,或提笔作诗,或执棋对弈,或高坐明堂指点江山,或跌入尘埃鲜血淋漓。
火舌舔上公子明秀的眉眼,金星雪浪靡艳盛放,在炙热的火焰中化为灰烟,火光明灭,将聂怀桑半边脸映的赤红,半边脸隐于黑暗,深沉的眼眸倒映着燃烧的火焰,画中人的面容映在眼底,刻在心间。
无人知晓的密室挂满了画卷,密密麻麻,都是同一个人。】
柳绿猗叹了一声,揽过聂怀桑的肩,拍拍他的背,“怀桑啊,认命吧,垂死挣扎是没意义的。摸着你的良心,你敢发誓你从未有过恻隐之心?”
聂怀桑无语的拍开他的手,“你说话小心点,是水镜上的我!有恻隐之心!我跟三哥君子坦荡荡!”
“哦,那你就是承认了。愿赌服输,拿来吧。”聂延维语重心长,将手伸到聂怀桑面前。聂怀桑没好气的将鼓囊囊的钱袋子放他手里。
聂延维抖了抖钱袋,“不够,一赔二十呢!”
聂怀桑磨牙,一把扯下腰间三条环佩扔他脸上。聂延维鼻子被砸个正着,眼泪哗哗流,捂着鼻子泪眼婆娑的指着聂怀桑:“靠!怀桑你不讲武德!你这样,敛芳尊是不会喜欢你的!”
“你还胡说八道,我,我跟你拼了!”聂怀桑气红了脸撸起袖子往聂延维脸上砸。
“嗷!别打脸……”聂延维痛呼,一抹鼻子,定睛一看,一片血红,也怒了,“聂怀桑我跟你拼了——”
周围一帮损友眼看着两人扭打一团,非但不制止,反而兴奋的摇旗呐喊,恨不得打的再凶些!
“抱腰抱他腰!怀桑右转格挡,他要撩胳膊了!”
“延维用‘飞燕’,跳,躲开怀桑的扫堂腿!”
“肘击,马步冲拳,怀桑好样的!”
欧展飞夸道:“看不出来啊,怀桑和延维功夫不错,拳法记得挺牢的,还会拆招。”
柳绿猗道:“听说最近赤锋尊天天逼着怀桑练刀,举着刀追着怀桑砍,难怪进步大。呀哈,这招弓步劈拳我练没半条命我哥还说我不对,怀桑出掌挺有力。”
聂子清道:“赤锋尊亲自盯着练,能没进步吗?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下一刻,两人招式逐渐生涩,体力耗的差不多,昏招频出。
“延维横档盘肘。哎呀是盘肘,不是揪头发!”
头发被揪到脸皮变形的怀桑不甘示弱的狠狠咬上聂延维的胳膊,那架势恨不得从对方身上撕下一块肉。
“怀桑,别咬人!快快,把他们分开!”
眼看战况从有模有样拳脚对照变成黔驴技穷的揪头发上牙咬,围观看热闹的人不淡定了,一拥而上把中间撕扯的难舍难分的两人分开。
混乱中,不知道是谁给了崔明珠一拳,然后聂子清腹部挨了一脚,钟慧文肩膀被劈了一掌,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养尊处优的公子,火气都一下上来了,不管不顾扭打在一起。出拳用招毫无章法,什么踢裆扯蛋插眼睛揪头发都出来了,发冠掉落头发披散,吱哇乱叫闹成一团。若非事先设下的结界,恐怕能代替水镜成为全场焦点。
丝毫不知偏僻角落发生什么的聂明玦陷入沉思,不是想怎么面对金光瑶,而是思索聂家跟洪家的联姻。水镜一放,洪家致羽怕是会姻缘艰难,从头到尾也是怀桑对不住她。且水镜上聂洪两家的合作获益很大,洪家所有的海量上品灵石无论何时对聂家都有大益。若是两家订婚,射日之征清河府库的缺口就能填补,怀桑亦能收收心。就是不知怀桑和洪家闺秀的想法如何?洪君颖是怎么想的?毕竟现在可不止一家垂涎洪家的灵石矿脉。
金光瑶喝了口茶,不着痕迹的看了眼洪家和秦家,右手指尖有一下没有下的敲击案几。
蓝曦臣嘴角噙着如沐春风般的浅笑,眼睛有意无意的看向金光瑶。
洪致羽脸色不太好。什么意思,娶了她的同时还纳了二十七个妾就算了,漂漂亮亮的大姑娘不要夜夜对着一个死人的遗物怀念!还是个男的,还是结义兄弟!娶什么妻啊,跟你的三哥过一辈子啊!她的女儿还被过继给了一个死人,女儿变侄女,见了她娘都不能叫前面还得加个婶!
这都什么人了?
后世人真没说错,缺大德了!
洪君颖和洪正修对此倒没什么反应,宗主的正常操作,不稀奇。聂怀桑在仙门议事会得到话语权还能记得洪家,站稳脚跟后还将少主之位给了留着洪家一半血脉的孩子,这就很好。无论聂怀桑有多少妻妾,多少子嗣,南陵洪氏和清河聂氏的联盟都不会变。若这份香火情能让他们两家的合作更加牢固,再多嫁几个女儿过去又如何?
洪君颖开始思索如今该不该继续这段姻缘,若是提前与清河聂氏联姻能得到什么?和清河聂氏联姻的好处显而易见,首当其冲就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强大靠山,以赤锋尊的威名,仙门中再无人敢觊觎洪家的灵石矿脉。但与此同时,灵石矿脉怕是得分出至少三成作为嫁妆送给聂家。洪家如今空有巨宝却无力守护,难保日后羽儿诞下子嗣,赤锋尊不会派人对他痛下杀手,吃绝户,以少主之名占下洪氏灵石矿脉。
但如今羽儿不过豆蔻之年,若是先订婚,多留羽儿几年,二十多再成大礼。虽然不及立刻成亲来的亲密,但洪家照样能借清河聂氏的威名得庇护。十年后,洪家弟子才俊也成长起来,对清河聂氏也没有如今的劣势。那时候的利益划分,盟约站位也会变一变。
洪君颖当即决定,今晚就下帖子拜访赤锋尊。
江澄事不关己的转着杯子,他对谁家和谁家联姻的兴趣不大,别惹到他头上来就行。暗流涌动中,如镇江巨石般不动如山。
下一刻茶杯滚落,琥珀色的茶水洒了一地。江澄双目圆睁,不可置信的看着水镜上的人。
【聂怀桑受邀参加前往云深不知处参加清谈盛会。宴席上,魏无羡一袭靛蓝卷云纹锦交领广袖襦,下着绀蓝裙裳,外披碧落色素纱禅衣,墨发一丝不苟用玉冠高高竖起,鲜红的发带变成了月白的垂缨,腰间佩着环、珏、玉牙,广袖博带,长长的宫绦垂落鞋面,行走之间,环佩悄无声息,迈出的每一步都像用尺子量过一般的三尺三寸,分毫不差。
他与蓝忘机并肩而行,落座主位,嘴角勾着浅笑,游刃有余的跟席上诸位谈笑风生,对上十几家族掌事依旧风度翩翩,言笑见机锋交过,不落下风。对上聂怀桑一如少年时的熟稔,各种趣事往事信手拈来,仿佛二人关系依旧,交情甚笃,从未有过龌龊。】
江澄眉头紧锁,魏无羡什么时候这么规矩过?无论从前现在,他走路从来都不老实,走几步跳一下,腰间的银铃就没静过,银铃甩的乱晃,恨不得飞出去。头发从来都不会好好梳,顶破天扎个高马尾,什么时候整齐过?他生性豪爽,最不耐的就是酒宴上的虚以委蛇,眼里从来揉不下沙子,心直口快什么都看不惯直言不讳,岐山听训都敢给温晁甩脸色,什么时候也学会圆滑世故了?
江澄心中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水镜上的魏无羡那么陌生,陌生到除却一模一样的面孔,和他认识的魏无羡判若两人。像是一把华光溢彩的锋利宝剑被霜雪岁月抹却锋芒,锈迹斑斑,有被人强行打磨光华,缀满珠宝美玉,变成了毫无灵魂的死物。
江厌离双手紧紧揪在一起,水镜上的阿羡莫名的让她心疼。要受多少苦才能完全磨灭一个人最原本的锋芒,最肆意的洒脱?
蓝忘机长眉紧蹙,魏婴不该是那个样子。他张扬肆意,桀骜不驯,一起风发敢与天公试比高,不该是水镜上世俗圆滑带上虚伪假面的政客。
魏婴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因为他吗?
蓝启仁惊异的叹了一声,魏无羡也没他想的那么烂泥扶不上墙,规矩礼仪还不错。但蓝氏嫡系规格的华服穿在魏无羡身上蓝启仁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怎么就进了云深不知处的门呢?
对忘机的教导不能放松,回去就安排他闭关修心。别被乱七八糟的东西迷了眼。
【斜阳西落,月上枝头,云深不知处薄雾笼罩,山谷小路弯曲迂回,缓慢流水声音动听。蕙草随风而动,丛丛香兰传播馨香,清凉夜风,暗香浮动。聂怀桑漫步庭芜间,却见前方不远处清水池塘前的栏杆上斜靠着一人。
身影很是熟悉,定睛一看,原来是魏无羡。
聂怀桑暗道奇怪,浮碧亭在客院边上,距离蓝氏亲眷居住的地方可有段距离。魏无羡怎么会到这来。
却见魏无羡脱下了华丽的外袍,仅着素色中衣,发冠已经取下,墨发用素白发带半束,解下了美丽沉重的玉珏环佩,腰间系着白色丝绦,无趣又无谓的看着幽暗的池塘,眉宇间寂落萦绕。聂怀桑愣神,记忆中的鲜活热烈的少年褪去了色彩,那双溢彩流光的眼睛变成了毫无生气的琉璃,洒脱肆意磨灭,循规蹈矩暮气沉沉填充空洞的驱壳。恣意鲜活的少年变成了黑白的画卷,死气沉沉的木偶,沾染上了世间所有庸碌俗人的麻木。
他似乎察觉到有人来了,抬头看见来人,嘴角下意识勾起轻快的笑容,亲热喊道:“聂宗主,好巧,也来赏花看月亮?”
唇边笑明媚欢快,如春日暖阳,眼底漆黑麻木,没有一丝光芒,半分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