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生性爱自由，少年时江枫眠也是把魏无羡往游侠方向培养，连花钱都随他记账，长大后的魏无羡根本不耐烦劳形案牍公务，也不怎么擅长。
他也有自知之明，所以江澄每每给他派活他都推了。一方面是他真的不喜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江氏就剩他、江澄、师姐三个人了，正是危急立威的关键时刻，他再插手宗务，无形中就分了江澄的权，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云梦江氏是江澄的，他绝不会染指半分。
但现在不同了，那天水镜消失后，江澄留下几名弟子在不夜天监督水镜情况就风风火火回了云梦，他则兑现承诺拉着蓝湛打山鸡去了。
喝了酒胡闹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下午回到莲花坞，他就变成副宗主了！
没错，副宗主，衣服印章令牌都做好了，任命书上哐当一个宗主大印，昭告了云梦上下不说，告知文函已经发往仙门百家了，板上钉钉的事，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一回去，茶都还没喝上一口，就被江澄安排了差事。他刚想问江澄为什么，嘴刚张开江澄就扔过来一句：“你自己说等我当了家主你就做我的下属。现在我当家主了，我命令你赶紧给我干活去！”然后就带着人走了。
他大抵也知道为什么要让他做副宗主而不是长老，因为换丹。
是感动感激不愿亏欠，但终归是江澄把他放在心里，信任他不愿亏待他，才给予他仅此于他的权力。
情况比他想的好很多，江澄没有歇斯底里钻牛角尖，和往常一样，这就很好。
看在江澄忙的脚不沾地，又信任他的份上，他自然要好好履行自己的职责——负责这次门生招收大潮。
说实话，这活不难，弟子招收是有标准的，按照惯例执行就好。问题是来的人太多，一时没准备，莲花坞大门连带着外面一条街都给堵上了，需要人手疏通管理秩序。二来则是这次来的人有一半都是指定要跟着他修炼鬼道。
天知道，他的鬼道修行都是自己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鬼道自他之前一向为世人不齿，先人留下的资料功法残缺不齐，错漏百出，弊端太大，有那功夫修复还不如自己研究自创。
虽然他炼出了阴虎符，能操纵万鬼，但实在不认为自己已经达到收徒的水平了。鬼道于他是个挑战，是个陌生的领域，除了自己，没有前例可寻。入门虽简单，但实在看心性，并且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被反噬，要想精通，不是谁都可以的。
奈何他苦口婆心的劝说，到了那些人眼中就是推脱不愿教。他说有危险，那些人纷纷说愿立生死契，生死有命，绝不怪旁人！
他说自己学艺不精，还不到收徒的水准，一帮人说他谦虚，说得他指点一二，此生无憾！只要能留下他让他天天见到他，当杂役都行！当牛做马都行！
他说修炼鬼道很苦很累，所有人都说不怕苦不怕累，就是喜欢鬼道，他们爱鬼道爱到不可自拔无怨无悔。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不收实在说不过去。就从中挑了些心性不错的收下，收下后当成普通外门弟子教导操练，进一步考核到品行心性天资合格，才能教他们鬼道。
弟子作证，那人原话是“不夜天最终一战，魏公子一挑五千的英姿深深印在某心中。魏公子的笛声声动梁尘，萦绕耳边，魏公子颜丹鬓绿，发如流水，飘荡在某心上，魏公子的肌肤……”
“停停停！”魏无羡连忙叫停，这是拜师啊还是表情啊？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八尺壮汉跟他说这些话实在瘆得慌，古怪得很。“我跟你直说，你不怕死要跟我修鬼道，可以。我留你一年，一年后考核不合格，你必须离开。”
“好！好！某多谢魏公子！”那人激动的手足无措，“魏公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某给魏公子做牛做马做什么都行！”
魏无羡清楚得很，都是水镜上说他修鬼道飞升了的事闹的，毕竟水镜之事发生前他们可不是这幅嘴脸。各种闲话嚼舌根，想修鬼道的都是剑道上实在没前途又不甘心的，质量不高，当然现在质量也不高，一心想通过刻苦修炼飞升的都去姑苏蓝氏拜含光君！
他和江澄的飞升法门仙门公认的轻松偏门，来的可不都是三教九流吗？好在来的人多，挑挑拣拣也能找的不错的，费点时间精力的事。
昨天他就找到了一个心性不错的小姑娘。十六岁的年纪，从没出过远门，去过最远的地方是里她们村十五里路的镇上。这样一个小姑娘，孤身一人从云梦西北部数百里外的白河城外的王家庄走到了莲花坞，其中艰辛非外人能知。
其心性之坚忍，非常人能及。
也让魏无羡庆幸她在途中遇见了好人，行脚商带她走了一段，给她指了方向，还送了半袋干饼。那一段路还算太平，幸运的没有遇见邪祟妖兽，她又聪明装扮成了乞丐，遇城不入，半道又碰见云游道士送了她一段，才让她没折在路上。
说实话那姑娘走到门前，他还以为是来乞讨，叫人给了她一袋饼几吊钱——太多金银她反而护不住招来杀生之祸。
没想到那姑娘不要，一只在呜呜丫丫的说话。她说的是她们村的土话，魏无羡只会云梦方言，加上跟着江澄学的一点巴蜀话，和仙门流通的洛阳雅言。其他人也是，十里不同音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后来还是来报名的人中有跟那姑娘同乡的转述出来才知道她的意思经历。
原来是被酒鬼父亲卖给了六十岁的乡绅当小老婆，她娘不敢违逆他爹，也让她认命，可她不想，她害怕。
“小花，三丫都当了王老爷了小妾，她们再也没回来了。听王大娘二婶说，她们都死了，被扔到村后山沟的乱葬岗去了，尸体都被夷陵老祖挖炼成走尸了。”钱大丫乌溜溜的眼睛里全是恐惧。
听见货郎和村里人闲聊说夷陵老祖是神仙——他孙女是神仙那他当然也是神仙！能教人修炼也修成神仙。
“我不要死，我想当神仙。”
当了神仙就不会死了，还会过上好日子。她要去找夷陵老祖，求他教她当神仙，就算要把她炼成走尸都行！
怀揣着这个远大的梦想，钱大丫莫名的充满勇气。她趁着爹喝完酒呼呼大睡能掀开屋顶的呼噜声中蹑手蹑脚的带上自己除身上外唯有的一件打着补丁的衣服，从屋外墙角柳树下挖出自己所有的积蓄——两枚铜板。在月光下，在窗缝里母亲半睁半闭的眼睛，眼角一闪而过的泪光中，趁着夜色踏上泥路，离开了这个待了十六年的家。
云梦在东南方向，沿着河走，看到一片看满荷花望不到边际的大湖就到了——王大娘问货郎云梦在哪？货郎是这么回答的。
蹲在墙角的钱大丫听见了，记住了，她沿着白河一路向东。她磨破了鞋，磨伤了脚，被狼嚎吓得魂飞魄散，被蚊虫咬的浑身疱疹，路过村落的小孩扔石头，困了就睡在野地，饿了就吃草根野果树皮。她一直走，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沿着蜿蜒的白河。
她遇到了好心人，告诉她该往南走，沿着大路不要岔道。让她坐在运货的马车上，带她一程。
五天六夜，她终于到了。
魏无羡听她讲明前因，让弟子带她先去洗漱，然后吃饭。等她安置后讲清楚修炼的本真利弊，让她自己决定要不要留在莲花坞学艺。如果不想修炼，他可以送她回家，保证她父亲不会把她卖给谁，以后可以好好过日子。不想回家也可以留在莲花坞，给她找个活干。
钱大丫表示，她就要修炼，当神仙！
好，魏无羡尊重她的决定，收她为外门弟子，一样先和其他弟子修炼，考察一年后合格了，再教她鬼道——钱大丫根骨一般，起步又晚，修剑道结丹都不可能。
钱大丫更名江栖悦，为云梦江氏外门弟子。
——魏无羡亲自去了一趟白河城，回来就改了。钱大丫这个名字都不能算名字，她出生就没起名字，全是大丫大丫的叫。她们村十个女孩五个叫大丫，剩下的二丫三丫往后排。
——本来凡人的事不归他们管，但弟子说，白河城原来的县令是岐山温氏的人，射日之征时就死了。白河又不是什么鱼米之地，穷乡僻壤的，鬼都没几只，没什么油水。当地的豪绅又多，上千年一个姓没挪过地，势力之大，小家族公子都没人想去受罪。大家族更不用说，在家当公子不好吗？去当县令？皇帝都没了几百年这么表现做什么？
——当发现能修仙后，皇权就开始下移衰败了，宗门林立时代还能皇族宗门共治，兴家族衰门派后，皇族就没了——皇帝稳坐皇位治天下靠的是世家支持输送人才到朝堂地方当官，世家站起来专心发展家族走另一天登天大道，谁还伺候你皇帝？我自己当宗主做个土皇帝不好吗？
——皇帝虽然没了，基本的底层官制还是保留了下来，如县令乡长理正。各地县令都是由当地驻守的仙门世家派遣，是派本家弟子还是世交子侄或者看不上小小县令让附属家族出人顶上，都是随便。反正自己的地盘自己管。
白河原先是岐山温氏的地盘，现在岐山温氏倒了，按理来说应该是距离最近的大家族云梦江氏接手——那一片的家族都是岐山温氏附庸，全倒台了。但眉山虞氏先一步占了那，又嫌弃白河小地方太穷，连个县令都懒得派。村民遇到邪祟也不管，这叫什么？白河已经两年没人管了，上一次有人前去夜猎还是魏无羡带人去乱葬岗刨坟起尸清了波邪祟。
要是其他家族魏无羡就直接带人上门问问他们到底要不要白河，要就派人去收整，不要云梦江氏就接手了！问题眉山虞氏是江澄的外家，两家姻亲，不能这么直接，尤其是在云梦江氏比眉山虞氏弱的情况下。
这就麻烦了。
江澄现在忙着重建莲花坞安抚震慑云梦各家哪腾的出手管白河？
于是，魏无羡决定自己去跟眉山虞氏好好交涉一下两家交界领地归属问题，他现在可是副宗主，有权力代表云梦江氏。
昨天就叫文书写了拜贴送到眉山虞氏，通知对方他今天下午会前去仙府拜访，商量商量事情。还跟师姐学了下拜访的话不同场合不同对象不同身份礼物该送什么。
一切都准备好了，万事俱备，只差出发。
见校场上弟子们练的不错，太阳也挺大的，放他们休息一下，叮嘱负责教习的弟子时间到了看着他们练剑，不可偷懒。又去弟子招收处看了一下，井然有序，都是按照他定下的样子做的。
感慨下自己真是越来越有副宗主的风范了，原来虞夫人过去盯着他们修炼是这种感觉啊，太爽了！
然后点上昨天安排好的弟子带上礼物和熟知云梦地界各个家族疆域的长史就要出发，江澄一道灵讯传来叫他赶紧到穷奇道，十万火急。
魏无羡一听就知道应该是找到温情温宁了，但事情不顺畅，需要他出手，很可能是要打一场。匆匆交代长史带人给眉山虞氏陪个罪，今天急事改日再亲至赔礼，就火速让一个客卿激发传送符送他到穷奇道。
穷奇道。
烈日炎炎，白色的沙石地面反射的阳光刺得人眼晕，灼日的温度让空间都波动变形。陡峭的山壁上占满了人，从高处往下看，各个家族的家袍五颜六色，一个颜色站一片区域。最中间砂石空地上，站着一群衣衫褴褛的老弱妇孺，惊恐不安颤抖的聚成一团。
魏无羡一阵天旋地转，下一刻脚下落到实地，抬眼就看见蓝忘机。
魏无羡一惊，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蓝忘机。
为什么？
事情还得从水镜消失后他带着蓝湛去打山鸡摸鱼喝酒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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