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博舟一夜未眠,身子疲惫至极,他拖着脚步走进浴室洗了个脸,冷水泼在脸上的瞬间人精神了不少,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抬手抹了把脸,转身走出浴室出门。
坐进车里的时候,他的心跳莫名其妙的加速,像是心慌的感觉,他皱了皱眉,立马启动车子驶出地下车库。
与此同时,褚时从别墅区里一路小跑出来,他的车停在马路对面,过马路的时候差点被车撞到,对方降下车窗对他破口大骂,他充耳不闻,手颤抖的拉开车门上车,连安全带都忘记系了,车子发出闷响向前动了起来。
四轮钢铁巨兽冲破空气,以最快的速度向容家巷奔驰,所过之处尘埃飞扬,犹如贴地而行的火箭。
好慢,好慢,时间飞快流逝,距离不断缩短,缩短,再缩短,可褚时依旧觉得好慢。内心的烦躁和担忧使得他的心跳加速。
车子驶入容家巷,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家门口,褚时下车后就立马开门冲进家里。
他听见不黑的狂吠,不黑从未叫得这么大声过。二楼浴室门外,不黑不停地扒拉着浴室门,金毛狗子不明白,为什么平时它扒拉几下就能开的门锁今天却怎么也扒拉不开?它看见它的主人拿着会反光的东西进了浴室,然后再也没走出来。它不知道主人在里面做什么,可是它闻见了不详的味道,它害怕,它想让主人抱抱它,但是主人为什么不理它了?
不黑扒拉不开浴室门,褚时也开不了,因为门被人从里反锁上了。褚时内心的不安被放大到极致,他强忍着不安冲到房间翻出钥匙,然后冲回去打开浴室门——
门板打开的一瞬间,如同铁锈般的血液腥气疯狂的冲出,祝妍坐在浴缸里,右边的手臂搭在浴缸边缘,脉搏处的伤口仍有血液滴落,在地上形成一个小小的血红色水洼。而她的脑袋软软的垂在右边的肩膀上,脖颈一侧狰狞的刀口犹如怪物的血盆大口,将她吞噬。
鲜血顺着她的身体往下/流,弄脏了她身上穿着的藕粉色吊带裙,又汇入浴缸的水中,将浴缸的水也染成和血液一样的刺目惊心的红色。
褚时的动作突然就慢下来了,脚下犹如灌铅一般举步维艰,走过漫长到无法追赶的距离,他重重的跪倒在浴缸旁。祝妍就像睡着了一样,唇角带着解脱的笑意双眼禁闭,褚时颤抖着手抚摸上她的脸庞,她的体温和浴缸里的水一样,已经冰凉。
有人在叫,那叫声犹如野兽的嘶吼,绝望又凄惨,谁在叫?是谁?褚时感到喉咙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有血气涌上,他这才反应过来:哦,是我,原来是我在叫。
祝博舟和刑警队的人在褚时家楼下相遇,他们踏进院子,走进屋子,然后听见了二楼传来的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叫和一两声类似呜咽的狗叫声。
秦闻天打了个手势,示意刑警队的其他人留在一楼待命,他大概猜到二楼发生了什么,畏罪自杀这种事并不少见,他悄悄的看了祝博舟一眼,发现他的眼睛漆黑又麻木,祝博舟的手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着,他脚下的步伐仿佛有千斤重,差一点就抬不起来了。
秦闻天知道的,祝博舟也知道。
秦闻天知道他很难过,但他只陪着他走上楼梯,然后由着祝博舟自己走向浴室,他要去看他的家人,见他的妹妹......勉强算是最后一面吧,而他不希望秦闻天陪着,那秦闻天就不陪着。就像他刚才把刑警队的人都留在楼下一样,祝妍一定不希望太多人看到她死气沉沉的模样,所有人都知道的。
褚时的嗓子嘶哑得厉害,他失去了力气,只能安安静静的隔着浴缸抱着祝妍。祝妍的血染上他的手和衣服,他却丝毫不觉得脏,甚至变态的想着:这件衣服以后不洗了。
他没有哭泣,眼神平静,但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双眼瞳里面正在上演着山呼海啸天崩地裂的世界末日场景,瞳孔深处和内心在分崩离析,表面却依旧平静得如同无波澜的湖面。
祝博舟脚上如坠千斤的走进浴室,浴室里飘散着他妹妹的血液味道,浓烈得他喘不过气。
一夜不眠加上此时此刻噩耗冲击心脏,饶是祝博舟一个大男人都撑不住了,他一步一步的缓慢的行至褚时褚时身后,低头看着被人抱在怀里的祝妍,她的面容依旧美丽,只是那健康的白里透红的肤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青灰发白的皮肤,她闭着眼睛,如同做着好梦。
祝博舟突然腿一软,膝盖重重的砸在地上,他就这样笔直的跪在浴缸边,视线执拗的看着祝妍的面容。
他来时想了许多,想劝她在牢狱中好好改过,想和她说不管她做错了什么事,她永远是祝家的小公主,想问问她为什么要杀死母亲,他想过无数情景,唯独没想过她会死。
楼上浴室内安静如斯,楼下刑侦队在客厅茶几上发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它就那样光明正大的开着屏幕放在那里,屏幕上赫然是祝妍的脸,中间一个若隐若现的三角形。
陈新喊了秦闻天一声:“老大,这有一个视频,是妍......嫌犯留下的。”
秦闻天身形一顿,立马走过来点开了视屏——
电子屏幕里的人冲着屏幕外的人提起唇角笑了笑,笑容有些疲惫无力,大约两三秒后,祝妍开口说话了:“你们好,我是祝妍,这个视频是我在自杀前录下来的,算是我的自首吧。”
屏幕里的人停住话音,屏幕外的人屏息凝神的看着,视频里的背景是在沙发,祝妍穿着一身红艳的裙子,面上妆容精致,耳上挂着的钻石吊坠在光线的照耀下闪闪发光,钻石耀眼的光芒在她皮肤上留下一小块光斑,像是刚从外面回来,又像是为了录视频盛装打扮了一番。
视频里远远的传来一声犬吠,不黑的身影闯入屏幕,它熟练的跳上沙发,然后蹲在祝妍身边,用脑袋蹭了蹭她的颈窝,祝妍失笑,抬手揉了揉它的大脑袋,然后拍了拍大腿,不黑就势躺在她大腿上,祝妍低头看着不黑,秦闻天想她那时候的眼睛里应该是有不舍的。
视频里的人手有节奏的顺着不黑的皮毛,再次开口:“我十三岁的时候,毒杀了我的母亲乔韵桐,并将现场布置成母亲自杀的样子,起因......”
祝妍犹豫了,她可以死,但是如果把母亲虐待她的事情说出来,恐怕将来对祝家不好,于是到嘴的话便成了:
“是因为我是一个心理不健全的人,心理医生说我有反社会人格障碍。在杀害母亲这件事上我没有纠结和迟疑过,但在作案手法上,我思考了一年多的时间。在母亲之后,我再也没有想过杀任何人,我以为我已经是正常人了,但是四年前,我再次失控的用了同样的方式在宁山市狭贝街的一栋老式居民楼里杀了一个中年女人。时间太久,我已经不太记得对方的名字。她的女儿和我一样,是褚时的书粉,我们两个聊得很来,私下也加了好友,断断续续聊了三年左右的时间,有一天,她告诉我她偷听到了她的妈妈和哥哥商量着把她卖掉抵债的事情——她父亲曾经向金煌一号会所贷过款,听说是贷了整整五十万,她父亲还不起这笔钱,便抛妻弃子跑路了,以她当时的家庭条件是拿不出那么多钱的,所以家里人才会想出把女儿卖到金煌一号抵债的想法。我那时候并没有对她的母亲起杀心,我告诉她我会去接她出来,帮她在大城市找一个好工作养活自己,我们约定好了时间,但是没想到......金煌一号的人提前整整一周去她家,她不从,在半路跳车身亡了。我联系不上她,便提前去了宁山市,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了她的死讯。我认为是她的母亲害死了她,所以用杀害我母亲的手法杀害了她的母亲,那种老师居民楼里是没有监控的,路上的监控处于维修阶段,我本以为那次作案神不知鬼不觉,谁料到邓杰没有见到人,亲自回去讨债,阴差阳错的目睹了我杀人的罪行,邓杰没有选择揭穿我,反而很乐意和我交朋友,他还向我承诺,不会把他那天看到的一切讲出去,邓杰这人眼中只有利益,但他确实遵守了和我之间的诺言,没有把这事说出去。”
祝妍抬手将头发顺到耳后:“我跟邓杰私底下会联系,用他的话来说,我们是最合拍的搭档。三年前,我在他的会所里遇见了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小女孩,她的父母苛待她,对她十分刻薄恶毒,也因此她初中都没毕业就辍学出来打工,她想自力更生养活自己,但我觉得学识是很重要的,便留了一笔钱给邓杰,让邓杰供她继续念书,同时,我也筹划着杀害了她的母亲,作案手法还是和之前一样,我会在她们的水里放氰化钾,再在她们中毒身亡后制造出自杀的假象,加上我是挑着监控维修的时候去的,因此不会有人怀疑,甚至不会有人报警。”
屏幕里的女人视线似乎是落在屏幕外的人脸上:“我不是乱杀人的,除了我母亲,其他的死者都是因为她们苛待自己的孩子,包括最后一个受害者,她的女儿陈招娣是金煌一号会所的员工,高中毕业后就出来打工了,她的母亲不允许她读大学,一是读大学要钱,二是她的母亲认为女生读书没用,陈招娣打工的钱几乎都被她寄回家了,就在一个月以前,陈招娣投河自尽了。”
“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当父母,我也不太懂,为什么同样是女性,有的女性就能对自己的女儿很好,而有的女性却看不起和自己同一个性别的孩子?为什么会有人能忍心苛待自己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骨肉?”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呢喃着:“我真的不懂,为什么我不能拥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母亲……”
祝妍的视线似乎是被水雾模糊,她快速的眨了眨眼睛,视频到此戛然而止,屏幕陷入一片黑暗,倒映出屏幕前的人的脸。
数个小时前,祝妍曾坐在身后的沙发上录视频,向世人昭告她的一切罪行,录制完后,她先是回房间换上了她最喜欢的一件睡裙,或许她还在房子里走了一圈,带着些许留念轻轻的抚摸过每一个物件,最后她在厨房拿了一把锋利的刀子,然后一步又一步坚定的走向楼上浴室,将不黑反锁在门外,然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
秦闻天收拾好情绪走进审讯室的时候,邓杰正懒散的坐着,他的手被拷在面前的桌板上,见有人进来,他抬起眼看了过去,那本该是一双很迷人的眼睛,单眼皮,眼型狭长却不细。
虽才二十出头,身上带着坏少年的痞气,但他的手段和所作所为已经超过了几乎所有的同龄人。
前面的警员已经审讯了邓杰三个多钟,但他嘴巴紧,一点风都漏不出来,警员看着秦闻天就像看到救星一样。
秦闻天坐下就双手环在身前往后靠,双眸冷漠的盯着邓杰:“祝妍死了,她把你也供出来了。”
秦闻天是在诈供,祝妍并没有出卖邓杰。但邓杰的瞳孔在听到“祝妍死了”四个字的时候骤然放大,但随即又恢复原样,他动了动,坐直身子,哼笑了一声:“你别诈我啊警察叔叔,祝妍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自杀,她......”
“那就是说你承认你认识祝妍咯?”
邓杰的眨了下眼睛:“我和祝妍本来就认识,你不知道吗?我和她关系可好了,”邓杰往后靠进椅子里,带着玩笑的意味说:“我们是彼此的地下情人哦。”
“邓杰!”
秦闻天怒不可遏,起身走过去“啪”的一声将一张照片拍在邓杰面前,邓杰低头瞥了一眼,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他呆愣愣的看着照片——祝妍闭着眼睛躺在满是血水的浴缸中,她的脖子沾满血液,皮肤已经开始发灰。
邓杰睁大眼睛移不开视线,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祝妍真的死了”不断循环。过了许久,他才茫茫然的抬头看着已经坐回原位的秦闻天:“......她是怎么死的?”
“畏罪自杀。”
邓杰直愣愣的看着照片,好久都缓不过神,他努力的弯下身子把脑袋埋进掌心里,把自己的头发抓得乱糟糟的,继而抬头看向秦闻天:“能给我一根烟吗?”
秦闻天嫌恶的看了他一眼,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敲出一根递给他,邓杰接过烟就夹在双指间,也不点燃,就这样一言不发的沉默的看着那根烟。
邓杰盯着烟看了好久,最后把自己的所做所为都供出来了,据邓杰所说,他和祝妍是四年前认识的,她们之间的关系达不到朋友级别,可他们又互相清楚彼此的底细,知道的比朋友家人都多得多,那些不能宣之于众的秘密都可以对彼此说。
祝妍和邓杰不分上下,一个杀了自己的亲妈,一个杀了自己的亲爹。
邓杰从小豪横,他爸爸邓旭勇在世时是镜州头号“不法市民”,邓杰是家里的独子,他妈妈早年看不惯邓旭勇那一副地痞流氓样,就抛下邓杰离婚了,邓旭勇也不会带孩子,就放任邓杰自己“野蛮生长”。
邓杰这人不是什么重情重义的人,没人教他为人处世与伦理道德,他打小就只看中自己的利益。
邓旭勇在他眼中就是能给他带来最大利益的人,将来他老爸的一切都会传到自己手上,那些金钱早晚都会是他的,因此邓杰对他老爸一直算不错,很多人都曾夸他孝顺,如果不是林华出现的话,邓杰能装孝子给他老爸养老送终。
甚至就连白琳琳的案子都有邓杰的手笔,出乎秦闻天意料的,白琳琳案子里也有祝妍的手笔。
陈明声和周凡是一起来到金煌一号上班的,后来周凡突然失踪了,没有请假也没有说辞职,金煌一号来来去去那么多员工,邓杰也没在意。之后没多久陈明声就辞职了。又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后,陈明声惊慌失措的跑进会所要找邓杰,那时候祝妍在邓杰的办公室,邓杰便起身领着他去旁边没人的包厢谈,陈明声那时候心里焦急,没仔细看,自己刚冲进邓杰的办公室就被邓杰推着往外走,他只模糊的看见一个女人的背影。
陈明声是来求助邓杰的,他不是第一次杀人,但是周凡和白琳琳不一样,周凡是孤儿死了没人会在意,但白琳琳死了她的同事家人一定会起疑心,邓杰听后只说让他先回去,他想好对策会告诉他的。
送走陈明声后,邓杰就把这事告诉给祝妍了,祝妍那次去本是想和邓杰联手杀了刘莹的,原因很简单,刘莹为了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把自己的妹妹刘佳卖到金煌,逼迫她卖身,而她自己拿着妹妹赚来的钱去花天酒地。
祝妍把自己的一点儿狠毒的想法告诉了邓杰,邓杰和陈明声两人商量后,拔了刘莹的舌头,断了她的腿,再把她整容成白琳琳的模样,以此来迷惑众人的视线。
邓杰被戴上手铐带走的时候,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祝妍的照片,甚至起身被押着往前走的时候他依旧转头看着,秦闻天很难形容那时邓杰的眼神,太过复杂了,那双眼睛透露着深入骨髓的爱慕与绝望,可又在某一瞬间给人一种邓杰庆幸她死亡的错觉。
邓杰永远记得第一次见祝妍时,她扶着死者的手,割开了死者的颈部动脉,鲜血喷溅,有些许溅落在她裙摆和脸上,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犹豫,邓杰没忍住为她鼓掌。
于是她转头看他,溅落的血滴为她平添上一份狠戾又妖艳的美感,她不紧不慢的摆放好尸体,然后转身冲着他咧嘴一笑,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她问他:“你怎么不跑?”
邓杰迈开步子向她走近,脸上露出了和她近乎相似的笑容:“我为什么要跑,我们是同类人,”他说着,绅士的伸出手:“初次见面,我叫邓杰。”
祝妍目光深邃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笑容逐渐消失,她抬手握住他的手,手上的鲜血沾上了邓杰的手指,邓杰看了一眼,笑容更盛,这时他听见对方说:“祝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