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日光毫不客气闯进每个人的窗户,毫无礼貌地吵醒每个睡梦中的人,提醒他们新一天的生活。对别人来说这不过是日复一日,加特看见那平静,实际却反复滚烫的日光,他明白,这已经是伊索昏迷的第三天了。在医疗落后的地方,在没有任何医疗设备的家里,一个本就孱弱的孩子昏迷超过四十八小时。加特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在灵魂游荡的情况下撑过下一秒。德希还在机械性地努力。
加特注视那划破寂静的阳光,问着德希
“我去准备早饭,你要什么?”
德希没有说话,加特也没有继续询问,他只是来到约瑟夫的房间,但看到他依旧熟睡的脸,他又离开。他只当是这个十几岁的孩子两个晚上不眠不休累坏了,哪里知道他的灵魂已经被亚兹拉尔带去了他的领地--生死交界。
厨房寂静无声,毕竟要出门加特还得打扮一番。这座复刻旧社会英国某个小镇的地方还是复刻得太像了,而且,很古早。女性的穿着有很多要求,虽然不至于强制要裙子,但是出门必须正装。最近又是五月,虽然说不至于太炎热,但是一件衬衫,一件长袖外套还是很难受的。加上加特是男性,男扮女装独自出门还是受限严重,他又不可能不说话。现在太阳不大,出门买个面包什么的还是没问题,但是不说话……算了,这座小镇大概很多人都知道自己是个不爱说的怪人了吧?
“哎,梅洛迪夫人您先生没和您一起啊?”
加特还是出了门,来到和德希常去的一家面包店。店长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其实抛开这个古早腐朽的传统和神灵至上的大环境,小镇大部分人都是友好的存在。当然不是每个人,有些臭虫就是会存在在这些鲜花里。
不知道怎么回答店长,加特笑而不答。
“哎呦,他先生照顾小孩呢!昨天才看见他抱着一个小孩从医院出来,哦,还有一个十几岁的男人吧?”
在这里,十六岁就是成年人了。
加特顿了一下,但他什么也没说。
“这么说夫人您和您先生已经?”
“你呀,夫人多年轻?那孩子估计快成年了。亲戚的孩子对吧?”
加特点点头。
“那,那个大的是那个小的哥哥吧?”
加特再次点点头。
“我看他们也不小了,正好,我有个亲戚,他有两个人女儿,大差不差十三四岁的样子,你看……”
加特直接走了。他不是讨厌别人的嘘寒问暖,他很喜欢,这能让他感到自己和别人没有区别,他可以融入常人,融入他们的社会。可是,他现在不能,他在扮演一位女性,如果继续待下去,他可能会暴露。小镇不允许同性同居,除了父亲和儿子、母亲和女儿,或者是十八岁之前的孩子。因为婚姻是上帝的旨意,男孩到了年纪得找一个女孩,女孩亦是如此,到了合适的年纪,她得和一个男孩结婚。不能违抗上帝,是小镇的共识。但是同性不被允许,因为你不能打扰别人的生活,你得自己一个人独居,或者找一个伴侣。加特回到自己和德希的家。其实一开始进入小镇知道这项回家后,他说他可以住在德希隔壁,俩人也不算离得太远,随时可以碰面谈任务,但那个家伙却说什么恋人就应该在一起,的确,可是现在,加特却不得不伪装成女性。如果长期在家里还好,可他偏偏要跟着德希出席各种聚会。用德希的话说是
“我们来自其他地方的富商夫妻,这些聚会就不能不参加。”
回家后,一片死寂。对,就是死寂。死亡的寂静。德希还在调控仪器,亡灵之主给的东西还算好用,除了渗人以外,倒是寂静无声,不会引起外界的怀疑。约瑟夫还在睡,加特只能自己先吃着面包。周围的死寂,伊索的容貌,德希的努力,约瑟夫的憔悴……这些画面一直在加特的脑海里徘徊,他使劲想摆脱,画面却越发清晰,最后,他的脑海里想起一句话:
“放弃吧。他回不来了。”
加特很吃惊,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他们来这座小镇就是为了把约瑟夫和伊索带走。这座腐朽的小镇,如果它只是复刻复古,但它偏偏在用自己的腐朽和平庸腐化、统一别人的思想。在这里,进来的人们他们的思想会逐渐和原著居民趋同,从理性变到感性;从无神论到教堂前最虔诚的信徒之一。这里没有其他思想,大家都信奉神灵。
轻言放弃不是加特的做法。算算时间,自己和德希来这里也有一年多了,看样子,得快一点了,不能让这里的腐朽摧残他们的意识。加特决定做点事,他想起来邮箱已经有两天没清理了。
邮箱里塞满了报纸,这两天的事情真多。也对,最近小镇在为自己诞辰日做准备,新闻更是实时更新。加特决定阅读报纸让自己冷静。虽然小镇的主题思想是神灵,但是基本的科学知识大家还是兼备的。在与神灵无关的自然现象里,大家还是很理智的,除了那些更古早的老人。
加特阅读这两天的报纸,所有的热搜都被镇长、主教、教皇、教堂等字眼占领。这两天看样子大家都很忙。加特决定看看小新闻。其中一条是关于这两天陆续发现学生尸体的新闻,附上的图片是六名学生生前的照片。加特看了看,这六名学生正是自己处理的那几个天生的怀种。但是标题可就没那么“理性”了
“……一定是最近几年的神灵节没能给予足够的祭品,亦或是,最近学校不太平,神灵发怒,遂带走这几个坏种杀鸡儆猴……”真是有意思,逝者出现,大家首先关心的居然是神灵的反应,而不是去寻找蛛丝马迹寻找凶手。不过仔细想想这里没有先进的工具,德希肯定想办法掩盖了那些针孔,或者他自己还加了点料,所以才让他们这么想吧?
“不过,连神明也看不下了啊……”
加特感叹一句后,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这件事是自己做的!为什么他会和他们觉得是神明的作品?他放下手中的报纸,看着闯进房间的光芒,注视它光芒里的波涛汹涌,不停地说着我是我自己,我来自普洛斯第城,我是一名药剂师,一名被德希拐跑的……算了,回过神了。
加特再次看起报纸,这一次 他发现前天的报纸里有一则关于杰伊·卡尔的报道。报纸上说“……神灵的指引,我们发现了这位自称与神灵接轨的入殓师,无故屠杀无数善良的信徒……现已被捕……神灵节当天处决,献祭神灵……”
“杰伊·卡尔?处决?……”
加特还想找关于这件事的详细报道,但是都没有,这两天正好是小镇的诞辰日,这些细节怕是只有神灵节后才会有的,神灵节是在下周。但是加特还是很疑惑,因为按照德希的交代,伊索是从一楼房间的窗户跑出来的,那个房间很隐蔽,就算有个小孩从哪里慌慌张张跑出来也不会被发现,那么,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德希说过,他在伊索年幼的时候来到这里做过生意。这里的宝石很稀有,而且这里宝石的装盒很传统,有一种古典美。十几岁就出门负责家族生意的他对这里宝石很满意,但是这里的环境,各种意义上的环境让他难以忍受。过于复古以至于腐朽。他强忍着不适在这里住了十天半个月。
那时候的德希正好准备争夺家主的位子,正好和亡灵之主扯上关系。那时候,亡灵之主还没有为没有老婆自己的长久考虑,十七岁就野心勃勃的德希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德希不像其他想争夺家主之位的小孩一样,一找到他就迫不及待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和他做交易。德希很有能力和谋略,他没有找亡灵要这要那,而是和他做个交易,亡灵暂时做他的左膀右臂辅助他毫无顾虑地成为家主,在此期间亡灵可以从他口里窃取任何自己想要,而他必须知道的情报。德希想要整个梅洛迪,不单单只是负责家族商业这一块,他想要一切都在自己手里,所有的,包括家族的政治商业伙伴。
德希是长子。亡灵很疑惑,在他的认知里,长子一般是毫无疑问的继承人,更何况他又是如此聪明有谋略和野心,是最完美的继承者。虽然她有一个弟弟吧,但那只是养子,家主之位再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头上,顶多让他负责简单的护卫啥的。可是德希只说了一句
“梅洛迪家族不养闲人。”
来到这里,也得亏亡灵之主的辅助和陪伴,德希才没疯,腐朽,到处充斥着宗教的气息。“这里真令人作呕”是他说的最多的话。在最后一场宴会上,他看见了年幼的伊索。那个被父亲抱在怀里拘谨在角落小孩,三四岁的模样。德希走过去,发现这个孩子莫名很像一个人。但他的父亲看着不是很自在,似乎好像病了。德希可没在乎。他自顾自地看着小家伙,毫不客气来了一句
“这么大了还要抱?”
伊索那年三岁,他很不服气,生气地瞪着德希。
“怎么,我说的有问题?看着你至少三岁了吧?”
伊索没办法反驳,于是强烈要求从父亲怀里出来,父亲没办法,放他下来。伊索一脸得意。德希却只是觉得好笑。
“真是小孩,好笑。”
他摸了伊索的头,一瞬间,他想起亡灵交过他一个方法,说是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追踪其他人的灵魂,知道他的具体方位,甚至是做什么。有点像追踪器,但是灵魂追踪更精确具体,被追踪者的一言一行包括周遭的画面还会在自己的脑海里呈现,而且不可能出错,除非他的灵魂被掉包。如果哪天他想处决某个碍眼,这个方法倒是很有用。还没找人试过,就他吧。德希稍微试了试,虽然好像没啥感觉,只有这个话还说不太清的小孩在咿咿呀呀的说什么,估计是在骂他。因为德希看见他孱弱的父亲一脸生气的拉着儿子,然后又换成一副抱歉模样向自己道歉。
那次宴会后他就回去了,在马车上,他还没有感到什么,他也快忘记了自己对伊索使用能力的事,只是在马车快到伊索的家的时候(一开始不知道),他脑海突然出现昨晚宴会里那个小男孩在一朵黄玫瑰前蹲下,一个女人从身后抱起他。一开始他不明白,直到马车离开房子一段距离,画面消失,但是他却从马车后的一小块玻璃窗看见那个男孩被一个女人抱着离开房子。他明白了。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伊索,他只是觉得有趣,谁知道居然是九年后自己需要从这里带走的任务。真是有意思。
德希就是通过这个方式在角落找到昏迷的伊索。可是,外人没有这种能力,他们是怎么发现身处隐秘的角落的杰伊的?
加特还在思索,听见脚步声靠近,加特知道那是德希。他想问问德希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会知道杰伊的事,毕竟他可是藏了那么多年。可还没等加特说话,德希就来了一句:
“放弃吧,他回不来了。”
加特蒙了,这时他注意到德希的眼神空洞,完全不是平时的模样。加特以为他在开玩笑,他从来不是这样半途而废的人,他认准的事九成是成功的,剩下一成是需要花点时间的。加特等一个回答,德希却说:
“不可能了,这根本不可能……”
“不,你是德希·梅洛迪,这对你来说怎么会是不可能?”
“没谁是万能的,德希·梅洛迪也是,谁都是。有时候,神明决定的事谁也不可能……”
“不!你可以!你从来不这样,到底怎么了?……”
“德希!”
“我累了。”
德希说着,顺手拿了桌上的一张报纸离开,去了二楼的房间。
房间里是那么熟悉,父亲的语言的模样也是记忆深处的痕迹。伊索不知道这一切是梦还是什么,因为父亲在他四岁那年就死了,三年后又是母亲。如果自己只是回到六岁母亲活着的那一年,那父亲……哦,这里是彼岸。猫都可以说话的地方,还有什么不可以实现的呢?
父亲和记忆里一样,有一张铁面具却温柔的笑脸。他笑着看着自己。
“伊索什么也没说,就当你原谅爸爸咯。”
“伊索你说不原谅!他会得寸进尺的。”
“伊索都没说什么,你怎么就这样记仇呢?”
“那伊索说原谅你了吗?”
两人嘴上不饶人,却是笑着看着对方。果然,最幸福的还是一家人在一起。伊索忍不住笑出了声。听到孩子的声音,父母幸福慈爱地看着自己精心呵护的孩子。
“好了,今天伊索生日,我们就不吵嘴啦。给他过个好生日,这几年爸爸总是离开,对不起啊。但是教会那边每时每刻都有新信徒,爸爸不去也不行,伊索,理解一下。以后,我一定好好陪着你。”
父亲坐在自己的身边,伊索感受这份遗失已久几乎遗忘的父爱,他感到安宁。
无论这里是哪里,彼岸也好,梦也罢,现实也罢,至少这里有家人。
可是没多久,父亲又一脸凝重地看了怀表,
“哎呀,对不起了伊索,爸爸忘记了还有一个重要的人要我接见。对不起了,不能陪你了。”
父亲一边亲说着一边急着离开。
父亲一面道歉,一面头也不回地离开,消失在视野里。
“伊索。”
伊索还停下父亲突然离开的惊愕中。
“伊索?”
“嗯?”
“你看你爸爸,连生日都不陪你过,再忙也总要抽点时间陪你吧?他五年没陪过你了。”
伊索低着头,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毕竟在记忆里,父亲的形象一直是模糊的,来到了这里才清晰起来。
“这样,我们去找他!好好教训他一顿!”
伊索疑惑地看着母亲。
母亲只是笑笑,就径直离开。
意识到自己可能会一瞬间失去父母。伊索急忙呼喊母亲。可是母亲已经消失在了视野,只有她的声音还在
“快来!伊索!”
伊索跟了上去,奇怪,上一秒还高高的床怎么小了?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循着记忆穿过卧室、走下楼梯、来到一楼的门口。父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伊索!”
他这时候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变成了十三岁的模样。但他没时间想那么多了。他转动门把手,打开房门。记忆里家门口的小马路,马路对面的小草坪,头顶的蓝天和耳边的鸟鸣没有出现。起而代之的是一片虚空的纯白。
身后的房门自动关上又消失,伊索无助地看着周围,这时一阵轰鸣朝着他的方向冲来。
是火车!
可是自己该怎么办?他那一瞬间呆在了原地。不过这也是最正确的选择,因为火车从他面前呼啸而过。他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发现父母竟在火车上的一节车厢里!他透过窗看见了他们。
伊索追着疾驰的火车。他根本追不上,可是他只想问父母,问他们为什么又丢下自己。他不停地追赶火车,在一望无尽的虚无之中。他呼喊这父母,呼喊消失在一片白茫之中。
他有些绝望,又不肯停下脚步,因为他舍不得。火车似乎慢了下来,但没有停下,可是伊索看见了,看见了车窗里的父母。他再次大声呼喊。这一次他们听到了,穿过呼啸的火车。父母几乎同时转过头看见了儿子。但他们没有要拉他上车的意思,他们只是幸福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火车突然加速,伊索被留在了原地,他跑不动了。蹲坐在地上看着逐渐远去的火车变的越来越小,直至变成一个小黑点被虚无的白色吞噬。
“伊索。”
空灵熟悉,分辨不清从那个方向、折断试一截一截飞来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又被二次拉长
“伊索--”
他迷茫的看着周围,想寻找它的来源,后来发现那就在自己眼前--
父亲身黑色的燕尾服,白衬衫被外面西装的剑领削成铅笔尖的形状,燕尾服不像是特意被穿上的,像是有意剪破这片虚空,更像是这本就是他理所应到该穿的衣服。母亲一袭白衣,传统的服饰修身有点缀她的美貌,袖口的白纱是为了点缀胳膊而存在的,头顶的白纱巾也是为了装饰她的美貌而存在的。这是父母结婚时的婚服,伊索只在一张黑白的照片里见过。母亲说他们的婚服是黑白的,和照片里一样。但当父母真正穿着婚服出现自面前,伊索被他年轻、美丽的父母震惊了。伊索没有见过父母这般青春活力、落落大方的模样。也对,母亲说她和父亲结婚时,她才十七岁,父亲才二十七岁。都是风华正茂、青春洋溢的年纪。十三年后他们有了自己一生唯一的孩子,又是十三年后,他们的儿子来到了这里。
父母向自己走来,他们幸福无比,青春洋溢。他们幸福又慈祥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那个错过了他所有成长的儿子。十三岁本该向阳而生的儿子应该和十三岁的他们一样,可他在彼岸,可是他在视野盲区被吞噬。他出生的时候明明阳光灿烂,明明太阳为他献上了祝福,可他还是在角落、在盲区长大。
在离伊索不远的地方,父母停下了。 伊索站了起来,想去接近父母,可是直觉告诉他他和父母不在一个维度,无论怎么靠近,终将现在距离。可望而不可即。
树叶环绕,风吹草动,树上的死亡天使不在乎暴露与否,反正是他的地盘。树下的约瑟夫默念着亚兹拉尔这个名字,想起母亲说过的神话,想起童年的旧日时光。
“是有大屠杀吗?那么多叶子?”
“爱操心的小鬼,看清楚了,这是绿叶不是生命之树的叶子!我可不会拿他们的命当游戏。”
听得出来这俩人平时就没少说话。
克劳德转向约瑟夫
“你还记得吧,母亲说过的死亡天使--”
我当然记得,我记得那天你在母亲的左边,母亲在我们的中间,我记得母亲说起他的时候,是我们第一次在神话里接触死亡。我记得你那一瞬间对死亡的恐惧,再慢慢变到敬畏生命,我记得那天晚上的星月夜,母亲说那就是亚兹拉尔的化身,我记得你说过,你希望能和我一起见到本尊,从死亡的角度上说,我们一起。
“不过,他和我们印象里的不太一样哦。”
克劳德说着抬头看着亚兹拉尔,大声对书上的死亡天使说
“亚兹,不下来一起玩吗?”
“你想引起恐慌吗?”
“他是什么意思?”
“神明就像国家的国王,国王如果随意出现在臣民前会让臣民困扰。亚兹是这里的神明,在这里居住的灵魂是他的子民,在他某一个子民进入轮回之时,他才会现身。”
“你知道还问!”
“我看你在树上也藏不住啊,那么大一只蓝紫色的羊角包!”
“谁没事抬头看一棵树啊?还有,我不是羊角包!”
“看,和神话不太一样,亚兹是一个很容易破防的小孩。”
“克劳德,要不是因为你是克劳德,我分分钟撕了你。真是奇怪,为什么我会莫名对你这种小鬼有那么多包容心!”
克劳德笑而不语,他注视自己的哥哥
“约瑟夫,要来点下午茶不?”
白昼虚无的世界,少年放弃了靠近父母的期望,他们保持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可望不可即。我们分开后总渴望相见,但真正见面的那一天,千言万语藏在心里再见面的那一刻全化作风消散。年轻的父母温柔幸福地看着长大的儿子,从他还残存的稚嫩的容貌上预习他成年的模样。但时间不容忍不同世界的人接触太久。
父亲示意母亲,母亲有些悲哀地看着儿子,转眼又是幸福满面。
“我亲爱的孩子,很高兴你已经十三岁了,很高兴,你长大了。很抱歉,不能陪你长大。”
“这世界有时候的确很不公平,我们好像被它以恶相待,却又要我们报之以歌。当我们试图去反抗它时,它又变得温柔。但是你永远不要去憎恨它,当我们充满仇恨的时候,我们将永远错过它留给我们的太阳。”
“世界不会永远善良,也不会永远残酷。它善恶共存,不会有谁单独出现。当恶意把我们推下悬崖,善良将会接住我们。”
“伊索,我亲爱的孩子,请永远保持你的善良,这是你独立于世界的资本。”
“我的小绅士,我们离开你太早太急了,来不急留给你更多在这个世上生存的资本,但好在你的善良依旧。请永远保存它。然后--”
离开这里,好好活下去。
“加特!”
德希进入房间后一个小时,加特看见他从二楼跑了下来。德希没穿外套,披散着头发,眼镜也没戴。这还是加特为数不多地看见德希这一副模样。他情绪激动,抓住加特的肩膀
“我是不是说了,做了一些很奇怪的事?”
加特想了想点点头。德希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渐渐松开了加特。俩人僵持了一瞬。德希情绪稳定后告诉加特
“事情比我们想得要难。这里的腐朽已经可以无差别腐化所有了。”
加特疑惑地看着德希,但很快他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哪怕是像你一样的怪物来到这里,也抵挡不住‘祂'的侵蚀?”
“祂”是加特和德希进入这座小镇--卡斯努之前,对盘踞在这里的不知是什么物种的称呼,因为卡斯努的居民对“祂”抱有极大的尊重,大家称呼其为“守镇灵”,每年的神灵节就是为了庆祝祂的诞生。守镇灵的职责是守护居民,但这里的守镇灵每年的神灵节会吃掉部分居民,并且会腐化每一个进入小镇的人。尽管如此,每个居民却把这视为理所当然,他们会亲自为守镇灵挑选祭品。
“比我们想得要难,就算那只蓝毛鬼在这,我估计都得变成这里守镇灵的附庸。”
“那他们……”
“速战速决,这里的磁场可能干扰了我的判断,我得重头开始。彼岸分好几个区,每个区都有一个引魂人和一个领主。伊索待的地方没看见领主,只有引魂人。那引魂人已经把他带到交界处,就算他踏入那条河,没有领主的允许,他不可以入轮回,最多在虚无里徘徊。那还是有机会把他拉出来的,但需要他有极大的求生欲。”
德希越说越兴奋,恢复那个不可一世的自己。加特默默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整理了他的衬衣衣领。德希微微一笑,回到房间整装待发。
“伊索,你要明白,我和你母亲都很想你,我们很希望我们一家能在一起。但是,我的孩子,你还那么小你的人生还可以很长,你不能就这样结束了,你才十三岁,你的身体才完成第一次蜕变,你还有第二次,第三次,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可是伊索想和他们在一起。母亲看穿了他的心思,
“伊索,这世界还有那么多美丽的事物,如果错过了就太可惜了,你要记住,这世界很大,大到很多人穷极一生都没办法看完。你才十三岁,你的人生还有无限可能,你可以看他们没有看过的风景,你可以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你可以看我和你父亲都没见过的世界,你可以做很多事。可是如果你留在十三岁,你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我们亲爱的孩子,我们在你那么小的时候离开你已经对你的生命不负责,已经给你留下伤痛和遗憾了,我们不想掐断你未知的未来,不想你的生命短暂且充满遗憾。”
“所以,是时候离开了。能再次见到你我们很高兴。我们的伊索长大了。或许把你交给杰伊先生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是,我的小奈哲尔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孩子,他会把灰暗的人生变得明亮。”
“可是那个奈哲尔已经死在孤儿院的角落了……”
“也许他过去是奈哲尔,现在是卡尔。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的姓氏在变,他的外貌在变,但他的善良和他的聪明从来没变。”
“过去和现在都无所谓,你始终是那个聪明善良温柔的孩子。我的小绅士,像你父亲一样的绅士。”
“好好活下去吧,伊索,好好活下去。”
伊索感觉父母在远离自己,他们在无限下坠。突然他意识到自己正在上升,正在离开父母所在的世界。他本能伸出手想抓住他们,但扑腾的双手什么也抓不住。可是父母的话一直在护送他离开
“好好活下去,我的孩子。太阳和温暖从开没有放弃你。”
他放手了,不再去抓住过去的一切和梦魇。放过那个迷惘的自己后,他发现过去的种种回忆不再是遗憾,父母在身边的笑容,是面对未来的勇气,不是困住自己的枷锁。盛开的玫瑰花不再是父母墓碑前的祭品,它们是染上阳光的礼物,是过去送给未来的厚礼。
“很好!他在回来!”
德希很兴奋,调试仪器后重新连接,伊索坠入河底是事实,那是他父母给他上的最后一堂课。
彼岸里,当伊索穿过虚无,来到黑暗的河底,他往河面游去,朝着河面上那抹阳光游去。河面荡漾,鼓励他向前,河水也在推着他向上。手指与太阳相碰的一瞬间,他再一次看见了耀眼的太阳,不同的是,他似乎看见它在微笑。
刺眼的阳光过后,伊索在晨光里睁开了眼睛。那是在一个房间,一个纯白整洁的房间。是约瑟夫房间对面的那间暂时无人居住的小房间。环顾四周,是松了一口气,面露疲惫的德希,还有,笑容满面,如沐春光的加特,第一次见加特笑着,这位年轻的药剂师笑着:
“欢迎回来,伊索·卡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