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课

阳春三月已过，四月是春的尾声，不久的五月是夏的悄然降临。

初春的痕迹或伴随春的高潮或远去，高潮却像个未经世事的孩子把自己隐藏在鸟语花香中，期盼进入不久的初夏。今天是工作日，有是开学季，人们早早离开，习惯了春，期盼着不远的夏。街道上有了细微的变化，公共花园的花又被政府增贴了新丁；那座旧花店已经被富商买下；街道两边种上了鲜花……一切只是微变。对伊索来说却已然是他惊叹的地步。

自从上了学，他两点一线。不是不想出去玩，幼年在某个角落被硬拽到河边已经给他留下不小的阴影；学校里外几乎每天上演的同一场闹剧，让他只想有份属于自己的安宁，哪怕一天。那个算不上家的地方倒是满足他这个愿望。久而久之，他便不再出门，被退学后不是约瑟夫的邀请他绝不走出卧室。今天是他重新走出家门，从被人无视的视野盲区走进大众视角。

一切好像都在变，只有杰伊的家和附近的黄玫瑰墓园一如以前。不知道去何处又不着急回家，他便走向黄玫瑰墓园，在墓园的西南角靠杰伊房子的方向，找到一座被精心打理的墓碑。墓碑很好找，西南角那块角落只有那一座。因为位置偏僻，虽然价格不贵，富家子弟不会愿意把自己的亲人埋葬在角落。穷人?他们根本买不起墓地，他们的尸体都被葬在公共的免费坟场。一个个鼓起的坟包看着有些渗人，可他们没钱火化，有的甚至没钱购买十字架。几年后，那些坟包长满青草也就彻底埋没了。

伊索走进那个墓碑，墓碑前什么也没有。他站在墓碑前，努力回忆深埋在地底的那个女人的模样。想了很久，还是一个笑脸，一个沐浴在阳光下的笑脸。

“妈妈，我来看你了。抱歉，这次没给您带礼物，下一次，母亲节我一定送你最美的花。妈妈，您好像从来没找过我，听说逝去的亲人会在梦里与生者相见，您似乎从没来过……杰伊先生告诉我，人终会化作星星陨落，星河灿烂，如果你能看见一颗明星不停的闪烁，就是那个朝思暮想却不能相见的人给你的回应。妈妈，您能不能给我一点回应呢?这几年我不敢出门，没能来见您……可是……现在我有了一个好朋友，妈妈也认识他……妈妈，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回应呢?”伊索站在墓碑前喃喃自语，突然想起来自从几个月前被退学后，就再也没见过艾莉莎小姐了。她说她要结婚了，她说结婚的请柬会送到伊索的手中，她希望伊索能出席，一部分私心还是因为伊索太像安吉利亚，挚友之子代替挚友本人出席这一重大的时刻，艾莉莎会很开心。

话又说回来，信件请柬好像只会由邮差塞在信箱里。

那个信箱好像从来没被打开过诶～

果不其然，请柬在里面静静躺着，看着日期距离婚礼结束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月。艾莉莎的婚礼错过了，不知道她现在多失落。不过如果日后相见就不能再叫小姐了，得叫夫人。

不过这都和自己没关系了，从今以后那位艾莉莎小姐，应该是夫人再也不会在黄玫瑰墓园的角落等待自己了，他现在真的只有约瑟夫一个朋友了。不过也感谢他，在万千个视野盲区中找到自己，把自己一步一步带出那些个阴暗的角落。

四月平淡地离开，五月来得措不及防，紧接着就是母亲节的如期而至。那天的阳光还是那么温暖，像过去又像不久的未来。伊索捧着一束黄玫瑰来到母亲的墓碑前，他轻轻放下，又把一个亲自做的花环戴在墓碑的顶部。

“母亲节快乐，妈妈。”

虽然收到他礼物的那个女人已经离开了许久，尽管他明白，那个走在阳光下的女人永远停在他七岁那年。他人愿意相信，那个女人会在不久的将来在梦里与他相遇。伊索抱着妈妈送的娃娃，只是站在墓前，任午后太阳的光束穿过树叶的缝隙，在白色的衬衫上留下生命的痕迹。

此时无声胜有声。

母亲节后没两天是伊索的生日。多少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今年有一个特别的人陪自己过生日。母亲死后他再也没有期待过，这一次尘封的期盼涌上心头，

无比期盼那一天，无比期盼和他一起。

五月十一日的早晨，约瑟夫穿着整齐，依旧披散着头发来到伊索家门口。他答应陪伊索度过这有意义的一天，他计划好了一切。今天也是婶婶的生日。叔叔和婶婶会在家里吃早饭，早饭过后就是他们约会的时间，整个下午都属于约瑟夫和伊索。早晨和大家一起，下午就是自己的时间。虽然只有一个下午，但这时间足够了。他扣响房门上的铃铛，迫不及待要把开门的小家伙拥入怀抱了。但他跟自己说，要冷静，要冷静，不要吓到人家。门开了，是那个阴沉古怪的男人。

“伊索不在，他昨天就去学校了。”

“今天不是周末吗?”

“寄宿制学校一个月回来一次。”

“为什么他要去学校?”

“先生，像我们这样无背景无权没钱的中下阶级的人员，上学是我们唯一能享受和你们同等的权利。”

“但你知道……算了，下次我再来找他吧。”

约瑟夫离开了，杰伊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后松了一口气。转身锁上大门，来到一楼一个上锁的房间，他打开了房门，一个少年被封住嘴绑在床上。

“伊索，你真是个坏孩子我说过了，不能和那些贵族有交集。以前是以前，你父亲犯下的错难道你还要传承吗?算了，今天过后你就不会再见到他了。你不会想再见到他，你们的身份有极大的悬殊，之前你还小，你不懂没人教你。但是今天后你就会明白了。”杰伊说着，撕开伊索嘴上的胶带，解开他身上的束缚，把他带进那个房间。

房间和之前一样阴沉，毫无生机。房间很小，两边的在墙上的都有柜子。左边的柜子是挂在墙上的，上面有大大小小的药瓶；右边的柜子是放在地上的，放着一些化妆的工具--颜料、化妆笔。房间的中间是一具棺材，但是被蒙上了白布，这恐怕是这个小黑屋里唯一的亮色。明明是白天，房间的窗户被黑色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不透一点光。杰伊点燃一盏油灯。

“这个房子之前的主人总把家里每个房间都装上窗户。这个小房间适合护送逝者，不适合有任何一点光。不过没关系。”

杰伊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拉开棺材上的白布。一瞬间，伊索只觉得瞳孔放大，棺材里的不是别人，正是身穿黑色长裙的艾莉莎!她的周围放满了白色的花。

“相比你的母亲，她躺在我的棺材里还是太奢侈了。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艺术品还是你的母亲。不过，她倒是很适合成为你的第一课。”

杰伊笑着说，拿出一个药瓶一个注射器。注射器的针尖穿进药瓶，与里面的液体接触，不多时针管里已经充满了液体。

“是时候告诉你了，我的继承人，这个药瓶里不是什么防腐剂，是水合溴化物。我为你选的班级给你看过的书，我想，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现在--”

水合溴化物，一种能让逝者面部肌肉放松的化学药剂。如果是生者使用，怎会进入假死状态。那么，也就是说，这段时间和杰伊一起注射药剂然后入殓下葬的人们，其实还活着吗?话又说回来，这个小小的城镇，哪会几乎天天死人呢?虽然杰伊说过方圆几里他是唯一的入殓师，其他城镇难道没有吗?如果他真的是去其他城市工作过，但那人是否还活着呢?

“开始你的第一课吧，我的继承人，我的，伊索·卡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