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环

接下来的日子一尘不变。

伊索每天穿着干净的校服拿着干净娃娃书包上学，回来就是一身伤，和脏兮兮的校服，以及脏脏的娃娃。

日复一日谁会不知道呢?只不过杰伊觉得时间还没到罢了。

这天伊索慢吞吞的回家。钥匙又被他们丢进河里了，他顶着满身的伤口回家，那群家伙很会选位置，这让他的伤口都藏在衣服下，除了脸上那口子。反正杰伊先生很忙，现在估计还没回来吧……可是，今天他却发现房门没有锁，杰伊先生就坐在客厅，似乎在等他回来。

伊索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抱着脏兮兮的书包。父子俩没有说一句话，但这也是他们第一次同框。杰伊拿出一盒医药箱，他示意伊索走近，掀起他的衣服，看着藏在衣服下触目惊心的皮肤。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给他上药。

“要不你躺下来?我不太习惯这样。”

“啊，哦……”

“啊，我开玩笑的。你还不是尸体没必要这样。”

眼看伊索就要躺下，杰伊连忙圆场。

“你想不想结束这一切?”

伊索抬头看着他，杰伊现在说话的语气跟自己第一次被人欺负后，躲在房间里不敢出门时，他所劝导自己的语气一样。这是教给他结束痛苦的方式，这是黑暗中给予自己虚假的光芒，虽然虚假却能给人希望--

他把伊索带进那个房间，躺在床上还剩一口气的男人望着天花板，伊索看到他的胸口细微的起伏。

“他还活着，也要像之前一样吗?”

“你错了，他死了，这不过是回光返照，没有意义。动手吧。”

伊索拿着注射器，第一次拿起注射器还是第一次害怕出门，杰伊请他来帮助自己打下手，把所谓防腐剂打入一具“尸/体”体内。这下想想，也许，那年那具“尸体”也是，活人……还没死去的人……

杰伊很有耐心，他知道伊索一定会踏上这条路，毕竟他没有其他路，他只能朝着自己为他打造的“神圣之道”走下去。果然，伊索还是把注射器里的“防腐剂”打进男人的体内，过了一会，男人彻底不动了。杰伊却没着急让伊索出去，而是取出一盒化妆品，在男人苍白的皮肤上描绘。伊索看着粉末落在男人的脸上，随后男人居然呈现只有活人才会有的色彩。

“这就是以后你要跟我学的东西。伊索任何人都是可怜人，他们害怕死亡，所以在那天来临之前他们会不择手段创造自己活着的意义，但这毫无意义。只有我们明白生命的真谛，我们是被神选中的引路人，那些孩子他们迟早有一天也会躺在这，你不能带任何情绪，因为那群可怜人迷惘，无知，彷徨。你是引路人，你有责任引导他们。如果现在，你认为他们是时候应该被引渡了，我可以帮你，成为你的第一课。”

离开房间后，杰伊就没在说话，还是从前那个沉默的养父。

约瑟夫总把自己关在房间研究相机，叔叔婶婶愿意给他时间走出阴影。可是谁会明白，那场大火是他亲手放的，原因不重要，重要的那场大火证明他几年的心血没有白费。

克劳德，我找到灵魂永存的方法了，从此我将永远保持一个面貌，永远站在原地等着你，等九岁的你赶上我。

这天他无聊地走在路上，夕阳很美，撒在他金黄的散发上，形成一幅美丽的画卷，他无心观赏夕阳，他顺着自己随性的性子，走在幽静的小路上，不一会就来到了黄玫瑰墓园附近。

原来已经走了这么久吗?该回去了，但是，当他看见黄玫瑰墓园附近的房子，他又走向那座房子，抱着细微的希望。这一次，他没有失望--

紧闭的房门口，一个银灰色头发的少年呆呆地坐在台阶上，抱着自己的双腿，看着脚底，眼神空洞。四周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没有关系，直到--

“伊索!”

少年的声音已经因为变声期而略显成熟了，但还是让伊索抬起了头。在好奇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一个陌生的声音抬头之际，伊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张美丽的脸，宝石般的蓝色眸子，金黄的头发撒在肩上，整个人映衬在唯美的夕阳之下。那个曾在自己脑海里不断浮现、思念的模样，此刻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身体的疼痛告诉他事情的真实性。这么多年，从你离开到我们重逢这八年，从我们彻底断了联系到现在相逢的六年……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伊索很想冲过去抱住他，但又害怕触碰的瞬间一切烟消云散。

直到那双熟悉温暖的手捏住了他白净的右半边脸。

他还是那么执着于自己皮肤的手感。伊索只是笑笑，笑得很僵硬，又发自内心。约瑟夫看着伊索左半边脸的那道伤痕，心头一紧，问伊索这是怎么回事。伊索不说话了，无论约瑟夫怎么引导，他都不肯说一句话。约瑟夫看了看房门禁闭的房子，意识到这孩子可能回不了家。他便拉起伊索的胳膊

瘦!好像一碰就碎。

伊索不知道约瑟夫要带他去哪，但是对约瑟夫的信任让他一路上乖乖的。约瑟夫把他带到一座华丽的别墅前，整理花园的园丁看着约瑟夫带回一个陌生的孩子，忍不住盯着那孩子。众人投射的目光让伊索极不舒服，他把这些毫无情绪的注视与那些恶魔的目光混为一谈，

恐惧，焦虑。

约瑟夫把带进二楼一个房间，穿着不合脚的鞋子，伊索上楼走得很艰难。约瑟夫没有注意，他一心在伊索的伤痕上。

在看不见的视野盲区里，一定有更多比这更可怕的伤痕。

来到房间，约瑟夫让伊索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白净的床单，再审视自己，

一只肮脏的灰鼠。

约瑟夫没有给他婉拒的机会，把他抱在床上，柔软的触感让伊索平静了不少。不一会，管家就根据约瑟夫的指示，请来一个医生。看着陌生人，伊索本能地害怕。约瑟夫拉着他的手，告诉他没关系，不用害怕。不用道歉。

医生客套地说了几句，就开始处理伊索脸上的伤口，他发现这不只是单纯的伤口，这是一道被多次，反复割开的伤口，伤口结痂的痕迹还残留在脸上。

医生第一反应是这孩子有自残倾向。因为进门与他目光注视的一瞬间，那孩子就害怕地低下头，不安地抓着脏兮兮的校服。

焦虑。

他把伊索脸上的伤口贴上创可贴，正打算嘱咐几句，却被约瑟夫提醒看看这孩子被衣服遮住的视野盲区。医生小心挽起伊索的衣袖，右手肘有明显的被石子一类的东西击打的痕迹，两个胳膊均有被踩踏的痕迹。医生惊了，他明白这绝对不只这一点。掀起伊索的上衣，左腹部是已经发青的淤青，如果不是一次性造成的，那一定是反复踩踏。无论是哪一种想想就可怕。医生让伊索转过身，伊索只是麻木地照做，

因为无论对自己的处境清楚与否，无论是谁让你做什么，最好照做。

伊索站在地上背对着医生，还没掀起衣服，医生就惊呆了，校服的背面有一张字条：

“freak”

看得出来是孩子的字迹。

孩子的恶真的很纯粹。

医生取下字条狠狠地把它揉成一团丢在地上，掀起衣服，背后几乎可以说是体无完肤，真个背部是青色的淤青和发肿的肌肤，正常的肤色被这些伤口死死掩盖。医生上药的手在颤抖。他把伊索的衣服理好，这才发现脏兮兮的衣服上脚印，他复杂的看着这个面无表情的男孩，看着他精致的脸上的创可贴，已经脖子处泛红的勒痕。

孩子的恶是世界上最纯粹的恶。

约瑟夫目睹全程，他眼里的愤怒藏不住，或者根本就没想过藏。

约瑟夫希望伊索能告诉他是哪几个混蛋。伊索始终沉默。医生把约瑟夫约到门口，进一步说话。

校园霸凌这种事情旁人真不好插手，无论是谁，老师、家长还是社会那些不明所以的人都会说“他还是个孩子，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凭什么就欺负你一个?一定是你自己惹了他们”……

最后的结局往往是受害者和施暴者握手言和……

很讽刺，小孩子的恶意在同龄人之间传递就是正常，受害者一辈子活在阴影里，还要与恶魔握手言和。

真的很讽刺。

约瑟夫恨不得让那群人渣生不如死，但眼下，他也只能让伊索好好清洗干净。时间一份一秒地行走。

“我想，我该回去了，杰伊先生会担心的。”

“我送你。”

叔叔婶婶默认了约瑟夫的行为，但在伊索回家之前，他被“强制”留在餐桌上吃了一顿美味的佳肴。

他好像一直喜欢这样强迫别人

回去的路上，在马车内，伊索还是那么紧张，虽然约瑟夫就在他的身边。马车外的天是黑的，漆黑的夜空上有点点星光。

到了门口，依旧房门紧闭，伊索却熟练的推了推门，门开了，杰伊先生回来了。

“钥匙是不是又……”

杰伊看向伊索，却也注意到他身后的陌生人。从衣着上看是个贵族。杰伊的表情很微妙，他不是很喜欢接触贵族，可能也是忌惮贵族的手段。不过他还是客套地说了些。约瑟夫也没有多留。

回去的路上，约瑟夫总觉得杰伊怪怪的，总觉得伊索搬家、母亲自杀跟他有关系，这种关系不是旁观，是参与……

书包已经被那些孩子划破了，杰伊给他准备了一个新书包，和之前那个一样。

第二天，伊索换上校服，穿着不合脚的鞋子，抱着崭新的书包，再次踏进噩梦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