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的笔录从医院离职后,他指间总是夹着一根细烟,上升的烟雾淹住他眼下那颗漂亮神秘的痣,和日渐丧失的良心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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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的天气不算太好,空气是潮湿的,透着一股茵茵的水雾。
电台里播报今日有雨,天阴沉沉的,似乎用不了多久就会倾盆而下,街上的行人裹着风衣脚步匆匆的。
Matthew坐在小诊所的诊室内,透过那面陈旧的古铜色的玻璃望着窗外,狠狠地唑了一口烟,指节间夹着那根细长的香烟,缓缓吐出青色的烟圈,烟圈盘旋上升蒙住了他为数不多的清楚视线。环境太差,玻璃上都覆着一层棕黄色的毛菌和灰尘,所谓的无菌敷料上也落着大同小异的灰色颗粒。而这些他都不甚在意,他要做的就是悠闲地挨到下班的时间,帮老板锁门。
还有17分钟。
Matthew瞄了一眼墙上歪歪扭扭的挂钟,掐灭已经快烧到尽头的烟蒂,准备开始收拾东西走人。
很不凑巧的,大门在此时被人推开,老化的还结着蛛网的门板承轴转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真不走运……”Matthew收拾东西的手顿住,认命地转过身去,视线落在闯入诊所的小不点身上。
——是一个女孩。的确还是个孩子,又瘦又小的,留着整齐锋利的短发,仿佛被人一刀砍断的,在肩上正好到下巴颏的位置,显得她本就消瘦的脸颊更加尖刺,齐刘海到眉毛的位置,发型看起来是朵蘑菇,她却钝钝的像一块石头。
实在是怪怪的,Matthew观察了她一会。还没等他说话,她就走了过来,或许说是挪了过来,坡着脚。
Matthew没再让她费劲的坡着走,拖了张椅子摆在她就近的位置,不然等她慢吞吞的走过来,他什么时候才能下班?
Matthew怎么称呼?
SivSiv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小孩子的气声,却又不像公园里拿着飞盘和狗狗玩耍的孩子那样透亮、尾音甜腻活泼的拉长,而是压在被子和厚毛巾里般闷哑,短促,仿佛是一个总在感冒的人。
Matthew怔了怔,有一瞬间,脑袋里无端地浮现了花裙子、红唇、金发的女人,笑声和人声都遥远的不真切的像在轮子翻滚的绿皮火车里。
片刻,他回过神,记忆的匣子随之关上,他并不是擅长回忆的人。
他拖来的那张椅子并不干净,街头诊所不常来人,一般都是街头混混打架斗殴,那些人都是粗犷暴躁的。陈旧的木椅上淋着斑斑黑红色的血迹,或许还有浮着的一层灰,和被长满胡子的肌肉壮汉锤出来的坑洞和裂开的拳印,幸好,椅子还没有退休,承重着一个古怪孤僻的小孩还算稳当。
Matthew坐在了她对面,抬起她那只坡着的脚,放在自己腿上。
脚踝处的骨头反向突了出来,被薄薄一层皮包裹着,那块皮肤肿成一个小山丘,带着点暗红的痂,已经几乎被膨胀起来的青紫色覆盖。
Matthew淡淡的垂着眼,一手握着女孩的小腿,表情无常。
世界不缺被扼住咽喉的人,纽约更是。
他没有太多怜悯之心。虽然他早就不认为自己还是名医生,也不觉得救人有什么光荣的使命,但到底还是靠着一手半吊子医生的活计混口饭吃。他望着女孩木木的瞳孔,视线移到她肩膀处,因为瘦弱同样突出的骨头,出言提醒,“骨头错位了,最好还是去医院处理,不然可能会恢复不好。”
“哦,”Siv点点头,“我知道了。”
Matthew本以为她听劝要挪去医院,这样他也能正常下班,但是他都收拾完背好包之后,女孩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站在她面前一个拳头的距离,静静地盯着她。站直时,成年男人的腰背挡住了诊所内摇摇晃晃的灯管里大部分的光,小部分从他身体剪影的空隙里,零散地落在她苍白瘦削的脸颊,肌肤泛着针管似的冷光,于是她的眉宇间明明暗暗的,同诊所内潮湿的脱落的墙皮那样。
电台里播报的雨如期落下,挂钟上的指针也恰好走到下班的整点,此时正好是他该走人了的时间,运气好的话还可以赶上公交站对面的面包店的临期赠送。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点仿佛是落下的小型炮弹,在耳畔发出巨响,而屋内的灯光在催化、寂静在蒸发。
他注视Siv时,总有种奇怪油然而生,可是这股直觉没多久就消失殆尽。
因为,他目光灼热地盯着她,试图不出声地让她离开,可过了一分钟,她依旧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地扎在他的鞋尖,甚至都不抬头看他一眼。
Matthew有些抓狂。
Matthew……
Matthew你怎么还坐在这里啊?!
Siv很疑惑,抬头真挚地望着他,她的眼睛圆圆的,瞳孔很浅,像装着一尾金鱼的鼓胀的塑料袋。
Siv我没钱。
Matthew败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看来是没办法准时下班了,他把肩膀上的背包扔到桌子上,眼前的碎发被拢他到脑后,专心处理眼前又穷又气人的小鬼错位的脚踝,他不想被吵的脑袋疼,特意塞给她块毛巾,让她咬在嘴里。
他本以为Siv口中的没有钱,是没有足够的钱支付大医院的诊费。
半小时后,Matthew才知道她连付给小诊所的150刀都没有,Siv口中的没有钱是一分都没有。
他黑着脸,也没管外面是不是还在下雨,毫不留情地把Siv拎起来丢了出去。动作一气呵成,然后狠狠地关上门,木门不堪重负地发出“嘭”的巨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四分五裂地变成木屑。
他不是没想过让Siv拿东西抵押,可视线所及之处,她穿的衣服都破破烂烂的,薄薄一层,土灰色的,上面还有许多刮蹭出来的纤维裂口。Matthew毫不夸张的说,她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可能只有年轻健康的器官。
Matthew清理好用过的药品,才发现Siv还坐在门口的长椅上。
Siv背对着他,坐在屋檐下的长椅上避雨,虽然也免不了被潲一身雨,浇湿的衣服湿衿衿的贴在肌肤上。他看着窗外圆圆的小小的发顶,离开的脚步顿住,折了回去,捎起柜子里的毛毯,是之前有个德牧主人盖狗狗的落在这里的。
Matthew把毛毯拿在手里,忽地,窗外的雨陡然变大。
他推开门的同时,一个寸头的花臂男人从后面掐住了Siv的后脖颈,以一种狎昵又侵犯的姿势,强硬地锢着她的肩膀扎进雨里,表情算不上和善。在这场瀑大的喧嚣的雨幕里,两人的身影愈来愈远,逐渐融入纽约车水马龙的街头。
雨太大了,他看不清Siv脸上的表情。
Matthew注视着那道身影,片刻后,他撑起伞,把手里没派上用场的毛毯塞进背包,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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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的笔录Matthew马修 Siv西芙。
麻雀的笔录群像 非全善人 每个人都有好有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