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十三年,齐国皇帝齐凌死于渊国弘顺帝之手,齐国灭。
弘顺帝统一渊、齐两国后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渊国上下一片盛世之景,被后世称为“弘渊盛世”。
渊国统一之初,免除两国人民三年赋税,原齐国官员愿意归降者不杀,誓死不降者夷三族。在这众多条例中,有一条是弘顺帝亲自拟的诏令,而这条诏令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寻前齐国昭信侯嫡子楚玖羲尸身,以镇国大将军之礼葬之。”
此诏令一出,全国上下无一人支持。
渊国大臣连夜进宫请林玄弈收回诏令,但第二天便有人去寻楚玖羲的尸骨了,那群大臣也没有再站出来反对。
后来听人说弘顺帝在当晚告知了自己的打算,据说原话是“人已经死了,称号不过是虚名,给一个叛徒的尸身安葬还赐予封号便能收获民心,何乐而不为呢?”
这件事到此便也结束了,此后人人称赞弘顺帝仁慈,无人记得那个一心为国的少年郎。
又是一年清明节,一辆马车避开众人使出了信阳城,最终停在了一处密林之中。
马车上下来了一位身着玄衣的公子,侍从站在一旁替他撑伞,“陛下,镇国将军的墓就在前面,奴才带您去。”
林玄弈轻声“嗯”了一下,跟着侍从走进了密林。
夕阳西下,树林的轮廓在余晖中静静流淌。阳光穿透树叶间的缝隙,洒下一片片温暖的光斑。向前看去,一座石碑正立于这树林之中。
“位置选的不错。”林玄弈说道。
“您亲自吩咐的,小的们不敢偷懒。”侍从连忙解释着:“奴才斗胆,有一问奴才思虑许久,一直未找到答案,还望陛下解疑。”
林玄弈说道:“你想问朕为何要这般对待楚玖羲的尸身。”
“是,当年陛下的意思是要用安葬镇国将军来换取民心。可奴才不懂,若只是换取民心只需做做样子即可,根本不需如此劳心费力的找一处山清水秀之地来安葬镇国将军。”
“真不愧是你义父亲自教导出来的,跟你义父一个样。”林玄弈沉吟道:“其实答案很简单,不过是英雄相见相惜罢了。朕时常在想若朕才是楚玖羲效忠的君主那该多好。”
林玄弈站在石碑前,静静看着碑上“镇国大将军楚玖羲之墓”几个字,恍惚间他好似看到当年那个,向他卑躬屈膝、俯首称臣,蓝黑色的眸中却仍是桀骜不驯的少年。
“朕刚即位时不过十四,先帝驾崩时朝堂暗流涌动,但比起对未来的恐惧和无措,年少轻狂或许更适合当年的我。”林玄弈说着过去之事,语气中怀念意味甚重:“当时朕一心想要一统天下,谁都不放在眼里,所以朕打的第一场仗就败了。”
“陛下说的是弘顺二年的那场仗?”侍从问道。
“是,当时朕很生气,凭什么朕连一个粮草不足的军队都打不过。退兵后,朕在战场上策马狂奔,发泄心中的愤怒。跑着跑着就看到前面有个人趴在地上,浑身血污,四肢连动都不能动。”林玄弈回忆着当时的景象。
十六岁的林玄弈慢慢靠近,居高临下的审视着趴在地上的人。微风拂过,吹起满身血污之人的发梢,也吹拂过审视之人的衣衫。
林玄弈道:“朕一直以为他死了,直到靠近后才发觉他还有呼吸。朕把他翻过,在看到脸的那一刻,朕就认出他了。”
“是镇国将军吗?”侍从问道。
“是,原本是想直接杀死他的,那场仗,让我充分认识到,倘若让他成长起来,或许没人能牵制住他。可还没等我抽出剑,他就睁开眼,看向朕时,问我‘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朕当时说的好像是,‘我是附近的农户,过来收敛父兄的尸身。’你知道当时他对朕说什么吗?”
林玄弈轻笑一声,似有些不可置信:“他对朕说‘对不起’。朕当时很疑惑,从小到大朕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朕想知道这样的人凭什么能打赢朕。可他却一直在跟朕道歉,说都是因为他这场仗才会死这么多人。”
“他说这句话时一个想法在朕心中油然而生,与其让他这么死去,朕倒是想看看在他落入绝境时会做出什么选择。所以,朕打晕他后,用他身上的信号弹叫来了人。”
林玄弈伸手抚上了石碑,“可朕没想到,再见之时竟来得这么快。他跪于殿中,痛斥着元顺帝的罪行,全身却在隐隐发抖。当时朕只觉得好笑,他真心相对的国家却让他为了所谓的‘国家大义’受万人唾骂,朕想问他‘值得吗?’”
“后来朕像个旁观者,看着他在泥潭里挣扎,看他用尽一切办法减少双方军队的伤亡,看他家破人亡、名声扫地、从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变成受尽万人唾骂的‘叛徒’,时不时再充当加害者的角色时,朕才发觉朕已经被这个时代同化了。但朕却并不后悔,甚至还有些庆幸。”
“朕不是君子,相反朕是小人。因为小人才能在这世道中生存,心慈手软、光明磊落之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亡。可惜他到最后也没有悟出这个道理。”林玄弈接过侍从递来的酒,杯身倾倒,杯中液体流到地面,渗入到地面之下。“下一世,别淌这摊污水,好好做你的小侯爷吧。”
微风吹拂,吹过倾酒之人的衣衫,犹如当年两人战场初见。只不过物是人非,意气风发、恣意潇洒的少年将军,终究成了黄土之下的一具白骨。年少轻狂、胸怀大志的少年帝王,也变成了成熟稳重的天下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