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巧不成书。”欧林又重复了一遍。他将那把老式的钥匙递给迈克,说:“看来我无法阻止你了,我早料到会是这种结果。你的心脏还好吗,恩斯林先生?血压和心理状况呢?”
迈克发现自己废了好大劲儿才抬起手……可一抬手就没事了。他伸向钥匙,手指一点也没抖,他看得出来。“都很好。”他抓住破旧的黄铜排说。
欧林坚持要陪迈克乘电梯到14楼,迈克没有拒绝。在电梯里,迈克的目光被三排整齐的按键吸引了。按键排列整齐,没有空出的位置。如果你仔细看,就能看出其中的间断:12后面紧跟着14。
迈克想,他们以为忽略一个数字,就能让它不存在似的,真愚蠢……但欧林没有错,全世界的旅馆都是这么做的。
电梯开动了,迈克说:“有件事让我一直纳闷,如果1408房真的让人那么害怕的话,那你为什么不为他编造个房客呢?”
“我怕被指控为欺诈,只要走漏了风声就有人不会放过。我也怀疑自己能否担任使斯坦利公司的董事会相信,那间客房之所以一直空闲着,是因为我害怕偶然入住的人会跳出窗外,血染第61大街。”
迈克觉得这是欧林说过的最让他不安的话,看来他相信那房间有危险,完全相信。电梯门上方发光的数字12暗了,14亮了,电梯停了下来。电梯门向两边分开,可以看到一条非常普通的宾馆走廊,上面铺着红色和金色相间的地毯,墙壁上的电灯,看上去就像19世纪的煤气灯。
“我们到了。”欧林说,“你的楼层。请原谅,我不陪你过去了。1408房在左边走廊的尽头,除非万不得已,我不会再靠近它一步。”
迈克走出电梯,双腿从来没有这样沉重过。欧林叮嘱道:“房间里有电话,如果有麻烦你可以试试,但我不知道它能不能用。要是那房间不想让你用,那就没办法了。”
迈克想用轻松的方式回应他,比如“那样倒可以省下房间服务费”,但他的舌头突然向双腿一样沉重,在嘴里怎么也动不了。欧林伸出一只手,迈克看到那只手在颤抖。
“恩斯林先生,”欧林说,“迈克,别傻了,看在上帝的份上……”他还没说完,电梯门就关上了,把他的话打断了。
迈克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站在海豚宾馆特有的宁静中,站在这没人承认的13楼,想伸手按下电梯的呼叫按钮。如果这么做的话,欧林就赢了,他新书本来最精彩的章节就会是一片空白。这么做,读者可能不知道……但是,他自己知道。
他没有按呼叫按钮,而是谈了谈幸运衬衫的领子,然后沿着走廊朝1408房走去,旅行包在她身旁晃来晃去。来海豚旅馆之前,迈克已经出版了三本书,他平时习惯只带录音机、一支钢笔、一本笔记本。除了已装入,录音机里的磁带,他这次还带了五盒90分钟长的新磁带。
事实上,在他走进1408房之前,麻烦就来了。房门歪斜了。斜的不厉害,但确实是斜的,向左侧倾斜了一点点。
他想起在恐怖电影里,导演为了表现人物精神上的苦恼 也喜欢将摄影机倾斜起来拍摄。接着他又联想到了别的——天气不好的时候,船上的房门看上去也是这样。房门前后摇,左右摆,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知道你开始头晕反胃。现在他有点这种感觉。
他弯下腰,从旅行包里拿出采访录音机。他发现视线一离开那扇有点古怪的门,轻微的反胃感感觉就消失了。他站起身,按下录音键,红色的指示灯变亮了起来。他想说:“那门用他独特的方式欢迎我,它变歪了,微微向左倾斜。”事后,如果你听那盒磁带,只能听到“那门”两个字,接着就是按下停止键的咔嗒声。因为门没有歪,完全是直的。
迈克回头看了看走廊对面的1409房门,又看了看1408房门,这两扇门完全一样,都是白色的门,金色的房间牌号,金色的门把。两扇门都是直的。
迈克弯下腰,用拿录音机的那只手拎起旅行包,另一只手拿着钥匙伸向门锁,然后他停了下来。
房门又歪了。这次它稍稍向右倾斜。“活见鬼!”迈克低声说,他觉得胃里又难受起来,不能说那是晕船,但的确就是晕船的感觉。
几年前,他乘坐“伊丽莎白女王号”油轮去英国。一天夜里风急浪高,他躺在客舱的床上,有好几次都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他使劲的呕着,可是什么也吐不出来,这样他难受的要死。他看着舱门、桌子、椅子,发现他们一会儿往左晃,一会儿往前晃,到处都是吱嘎吱嘎的响声,他觉得更加恶心了。
“这都是欧林害的!”他想,“欧林存心让我出洋相,这正是他想要达到的效果。天哪,如果他看到我,会笑成什么样子……”
迈克突然意识到欧琳很可能看得到他,就回头朝电梯那边的走廊望去。不出所料,在电梯门的左上方就是闭路摄像头,可能某个保安正在看摄像头所拍的到的场景。迈克确信欧林肯定和保安在一起,两个人像猩猩一样笑着。
“决不能让他们笑我!”迈克想,“我在尼尔斯比的房子里呆过,睡在至少有两个人被杀害的房间里。我确实睡着了,信不信由你。我还在连环杀手杰弗里·达玛的墓过夜,据说是戴维·施迈思淹死他多个妻子的浴缸边刷过牙。围在篝火旁讲鬼故事早就吓不了我了,我就不信这个邪!”
他又看了看房门,门是直的。他哼了一声,把钥匙插进锁孔里一转,门开了。迈克走了进去,在他摸索电灯开关时,房门并没有在他身后关上。他摸到了开关,轻轻按下,装饰着水晶链条的顶灯亮了,在房间那头写字台边上的落地灯也亮了。
窗子就在写字台上方,坐在那写字的人可以透过窗口观望第61大街。迈克把旅行包放在门里,关上门,按下录音键,小红灯亮了。
“欧林说,曾经有六个人,从我眼前的这扇窗子跳下去,但我今晚不会从海豚旅馆的14楼跳下去——对不起,是13楼。窗外有个铁丝网,保证房客的安全,以免发生不幸。1408房可以说是一间小套房,房间里有两把椅子、一张沙发、一张写字台、一个储藏柜——里面可能放着电视或小酒柜 地毯非常普通,墙纸也如此……”
迈克又按下停止键,便听到“咔哒”一声。磁带上的序数少的可怜,而且支离破碎,和他以前录制的150多盒磁带完全不同。
另外,他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心烦意乱,不像正在工作的人发出的声音,倒像一个困惑的人在自言自语。磁带上难懂的话语和心烦意乱的语气,让听到的人感到很不安,很多人还没听完就要求关掉录音机。听者渐渐确信,迈克如果不是神志不清,就是无法掌握当时的事态。只要听一听磁带上的那些话,就知道已有情况发生了。
迈克当时正注意到墙上的三幅画。一副是身穿晚礼服的年轻,女子站在楼梯上,一副是库里尔艾佛斯画廊风格的轮船,轮船上有一排穿喇叭裤的英国水手。还有一副是水果静物图,苹果、橘子和香蕉都涂着让人难受的橘黄色,一定是沙漠里的水果。三幅画都装在玻璃框里,全都斜了。
画框的玻璃上有一层灰,他伸出手指从玻璃上划了过去,留下两道平行的印痕。那灰尘摸起来滑腻腻的,就像快要腐烂的丝绸。他刚想把这句话录下来,但是又哑然失笑,自己怎么会知道快要腐烂的丝绸手感如何呢?只有喝醉的人才会这样想。
把话摆正后,迈克暗自猜测 也许他们会再次歪斜,或者在他看的时候就斜了,就像电影《鬼屋》里的场景一样。“毫无疑问,他们已经挂在这儿很久了,”迈克想“如果我把他们从墙上取下来,就可能看到一个浅印,或许会有虫子蠕动着爬进来,就像你翻开一块时大石头一样。”
想到这儿,他既震惊又恶心,一个鲜活的场景随之映入眼帘:四处乱爬的白色虫子,从原本被覆盖着的灰白色墙纸里爬出来,就像脓水一样。
迈克拿起采访机,按下录音键,说:“这都是欧林害的。显然,他在我脑袋里埋下了一串偏见,他试图使我坐立不安,而他得逞了。我得慢慢稳住自己。”接着又是一声咔嗒声,他关掉了录音机。
他必上眼睛,吸气、吸气,每惜如一口气就屏息数五秒再呼出去。大约90秒后,他再次睁开眼睛,一切正常了。
他按下录音键:“我有点眩晕。”说着,他穿过房间走到窗边,“空气不清新,可没有发霉和腐烂发臭的味道。欧林说这房间每次开灯时都会通气,但时间太短,是的……空气有些污浊。嘿,看这儿。”
写字台上有一个烟灰缸,是厚玻璃做成的,你可以在任何地方的旅馆里看到。缸里有一盒火柴,火柴和正面的图案是海豚旅馆 旅馆前站着一个微笑的门童,穿着那种有肩章、禁绶带的老式制服。在旅馆前的街道上车来车往,都是另一个时代产的——帕卡德牌、哈德森牌、斯塔贝克牌。
“烟灰缸里的火柴大概是1955年制造的。”迈克边说边把火柴放进幸运夏威夷衬衫的口袋里。“我要留它做纪念。现在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了。”
他试图打开窗户,但是下半扇窗户完全动不了,像用钉子钉住了,只有上半扇窗户能打开。
“我听到了第五大道上的汽车声,有人在吹萨克斯管,可能是在对面不远处的大广场上,那粤声让我想起了哥哥。”迈克突然停了一下,“我哥哥是在康涅狄格州的高速公路上被狼吃掉的。”说完他笑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他回过神来看了看那几幅画,发现他们仍然笔直地挂在那里,那附近物化真的太难看了。他按下录音键,只说了几个字——灼热的橘子。接着,录音机又咔嗒一声关上了。
他穿过房间走向卧室的门,步入黑暗之中,去摸索电灯的开关。接触到墙面的时候,他发现墙面摸起来像皮肤,像很久以前死去的人的皮肤。终于,他摸到了开关,黄色的灯光,从天花板上的吊灯上照射出来。一张双人床隐藏在黄色的床罩下。
“为什么说隐藏呢?”麦克对着录音机说,然后又按下停止键。他进入卧室,被罩上热气蒸腾的沙漠画面和床照下像肿瘤一样凸起的枕头吸引住了。睡在这上面?不可能,这就像睡在该死的水果静物画里,睡在可怕酷热的沙漠房间里!
迈克走到床前,床罩泛着橘黄色的光。墙纸在白天也许是白色的,此时也染上了,床罩上橘黄色的光芒。
床的两边各有一个小床头柜,其中一个床头柜上放着一部电话机。电话机是黑色的,拨号盘上的止动,看上去就像因吃惊而翻白的眼睛。定一个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有一只李子。迈克按下录音键说:“那里子不是真的,它是塑料的。”
床上放着菜单,迈克侧身走过去,拿起了菜单,尽量不碰到床和墙壁。当他的手指尖拂过床罩式,他轻呼了一声,那床罩柔软的让人害怕。尽管如此,他还是拿起菜单。菜单是用法文写的,尽管多年不用法语,但她还是认出有一道菜是用什么东西烤鸟肉。“听起来像是法国人吃的东西。”他这么想着,又发出一阵狂笑。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菜单上的字变成了俄文。他再闭上眼睛又睁开,菜单上的字变成了意大利文;再闭上眼睛再睁开,那里根本就没有菜单,只有一幅木刻画,一个男孩儿正惊恐的,回头看着一只凶狠的狼,那只狼已经把他左腿膝盖以下全部吞掉了。
“我什么也没看到。”迈克欺骗着自己,缓慢的走出床和墙之间的空隙,那改的就像坟墓。他的心怦怦直跳,手腕和颈部都能和胸部一样,感觉到心脏的剧烈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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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段的故事结束了,抽时间给大家带来第三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