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温暖的、小小的，我和程辉的家，我难以忘记我拥有它时的喜悦。在这个几乎被时代抛弃的五线城市里，这是我们的容身之所。

“我们就在客厅睡吧，我睡地上，你睡沙发上，卧室先不住人了。”程辉边说边将一些材料放在茶几上。

“也好，卫征死在卧室里，也怪吓人的。”戴琳说。

“吓人你还来啊？”程辉笑了，也不知是不是嘲笑。

“讨厌，就会拿人开玩笑！”戴琳也把自己的背包随手丢在沙发上，“小辉，给我找一套睡衣吧，我要换衣服了~”

“你就穿自己衣服睡，将就一晚吧，没有多余的睡衣。”程辉向着卧室走去。

“你拿你多余的给我穿就好了呀？我记得你明明有的，那套蓝色格子的就好呀。”戴琳故意露出气鼓鼓的脸，将嘴撅得老高，像得不到糖吃的孩子，“哼，那好吧，那我裸睡吧！”

程辉没有理她，走向卧室，还是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件她的旧短袖丢给了戴琳。如果我记得没错，她一直说要丢了这件衣服的。

程辉将卧室门关闭，马上传出了戴琳轻声的尖叫：“你干嘛呀，不是说好在客厅一起的嘛？我一个人害怕~”

“我换衣服，你把灯打开就好。”程辉回应她。

“你害羞什么，我什么没看见过呀！”戴琳并没有起身开灯。

我穿墙进到卧室里，发现程辉坐在床上，沉着头，疲惫不堪。

是啊，她已经很多个晚上没有睡好觉了。

但似乎又不像在休息，她的手指晃动着，计算着什么。

“小辉，出来一下嘛，帮我解一下内衣~”戴琳娇嗔着。

程辉猛地站起身，用力的锤了枕头几下，然后把睡衣换好。马上要开门了，又扭头锤了几下，抓着两床被子走出了房间。

戴琳半赤裸地坐在地毯上，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映得她的身材格外妩媚，她冲程辉招手，叫她快些过来帮忙。

程辉一改刚回家的态度，轻轻笑着走向她：“真是拿你没办法。”

眼下，月光便是照耀着她们两个人了。

暧昧的触碰，昏暗的房间，我看不清两人的表情。戴琳似乎希望这一刻能长长久久，慢吞吞地行动，又故意营造慵懒随性的感觉。

“我去把灯打开。”程辉说。

“太亮了，我不喜欢。”戴琳穿着程辉宽松的短袖，胸前起伏，大腿赤裸。她像是黑夜的大海，鬼魅静谧。如果你向深处看去，便能注意到危险四伏。

“别忙了，你挺累的吧，我们安静地坐一会，好吗？”戴琳又冲她招手。

于是，我们仨像过去那样一起坐在过去的地毯上。

我看着戴琳，熟悉又陌生，她的眼睛里亮亮的，我有点分不清里面究竟是什么。原来我没有真的了解过她。又或许，总是在为她找各种各样的借口。

替别人的恶开脱便是在惩罚自己，卫征。

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任何能力可以挽回。

戴琳娴熟地找到药箱，给程辉的脸上药。程辉一贯是这样善于忍耐的，药上好了，她也没哼一声。

“那我们说说话吧。”程辉开口。

“好呀好呀，自从有了卫征，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单独在一起说过话了。”戴琳说着就要往程辉身上靠，她穿过了我透明的身体，贴在程辉肩上。

光影晃动，如同破碎的湖面。

“今天见卫建业，你提起来我们有一次去找卫征，卫建业发了好大的火，给家里的东西都摔碎了。”程辉缓缓开口，眼神看向窗外。“当时是什么原因你还记得吗？我记得是有一个其他班的同学丢了东西，最后发现居然在阿征的个人柜子里，于是班主任叫来了卫建业。那也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卫建业，他在学校的时候彬彬有礼，非常客气。我们都不相信是阿征偷了东西，所以想和卫建业说明。”

“你提这件事干嘛呀？”戴琳问道。

“这不是今天你总提起来，我就想到了吗？就聊聊天呗，不然我睡啦？”程辉突然看向戴琳，脸上还有宠溺的笑。

戴琳别过头，沉默了一会，说：“我当然记得了，不然我也不会提。我吓坏了呢！”

“我不相信阿征真的偷了东西，但当时我却没想着找出真正的原因来，唉，都怪我。”程辉懊恼着看着戴琳。

戴琳马上从程辉的肩膀弹开，激动地说：“怎么是怪你呢！就算卫征没偷汪苗苗的东西，那怎么不说别人偷的，非说是卫征偷的呢，肯定另有隐情呀！”

“隐情？你知道？”程辉继续追问。

“你忘啦？不是都说卫征喜欢汪苗苗才去拿人家的东西的吗？”戴琳夸张地说，“年级同学都这么传的。”

“哦……对哦，但老师当时肯定也是不知道的，因为这都是这件事之后才传出来的吧？他爸爸会因为知道这件事而发那么大火吗？”在程辉不断地追问下，戴琳恍惚间露出了一丝慌乱的神情。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我也不知道。”戴琳将脸上的表情转为愧疚，“每次遇到有人说卫征，我都直接维护她，叫那些人不要瞎说！”戴琳又低下头扭捏起来，牵起程辉的手，小声说：“我也是偶然听到的，说汪苗苗自导自演，嫉妒卫征学习好。”

“那她也不用编喜欢不喜欢这种类型的谣言吧？”程辉马上反驳，“我真的怀疑卫建业那个时候就知道这个谣言了，不然也不会那样吧？”

“啊——”戴琳缓缓打了一个哈欠，“我困了，小辉~我们改天再说好吗？”

程辉没有再逼问，应允下来。

互道晚安，房间又归于寂静。

一直以来，我都避免去深究所有事情，努力让自己放掉对所有人的期待。我知道，事情既已发生，再固执地去找寻真相没有任何意义，人们向来是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罢了。

可如今我明白了另外一个道理，如果事事都忍让，一定是不好的。不然，我就会活着，和程辉在同一个呼吸中享受好梦一场。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皎洁中裹着光晕。

想起来，程辉少年一样倔强的脸，笑着对我说：“阿征，我才不要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呢！”

如果真的有轮回，卫征，下辈子别这么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