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嫩的面庞上嵌着一双红色珠宝般的眸子。
疲惫在流露,还带着劫后的恍惚。
一个人形生命体,或者说,一个小男孩。
这副模样倒是很让人心疼,只是这森林里哪来的人心疼他。
他是这么想的没错,不过一道残缺不全的影子映进眼中时,他愣住了。
最先涌现的,不是惊喜,而是恐惧与慌张。
可能是恐慌过了头,他反而站定了,转过身去,面向影子的主人。
“小东西,森之森很危险的,你在这做什么?”
不是什么可怕的怪兽,也不是什么诡异的无形之声,而是手背在身后,瘦长的人形身影。
西装裤和白色古典衬衫,他个子太矮了,不抬头的话看不见更上面。
悬着的心脏总算是放稳了。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待到他仰起脸时,大脑猛地一滞。
衬衫领子露出的竟是没有皮肤和血肉的骨颈。
艰难地再次抬高了些脑袋,他彻底定在了原地。
在那骨颈之上,是三对伸展着,上下排列的灰色羽翼,三对灰翼中间还有一对灰翼,周围缠绕着血色荆棘,而那对灰翼交叉包裹着一只独立的竖眼。
十分难得的,他没有被吓得跌倒在地,也没有盲目逃窜。
更是连瞳中的惊恐也深深隐藏起来。
“是啊,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我要怎么相信你呢?”
“这位先生。”
“相信我做什么,你还没死不就够了么。”
平淡的语气却是让瘦小的身躯一震。
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他,他活下来了。
“异头先生”想要牵住他。
看着异头先生伸过来的骨手,犹豫并未在他的心中出现,他鬼使神差地,将瘦弱的手递了过去。
异头先生牵住了他。
只有骨骼的手掌没有任何温度,却让他格外的心安。
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向森之森深处去了。
异头先生收养了他。
算不上宽敞但舒适的木屋里,炉火烧得正旺,香气浓郁,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逃亡这么些天,也该饿了。
“饿了吧,给你尝尝菌异的味道。”
“它们也是森之森的原住民。”
接过汤碗的手顿了一下。
“原住民……”
“算了,闻起来也不过是蘑菇的味道。”
“问题不大。”
他大口灌着“菌异”汤,鲜香的滋味,软糯的口感,让他打消了疑虑。
这样的美味还是第一次尝到呢。
“小东西,你身上哪来的伤?”
也许是在提问吧,但异头先生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那只硕大的独眼更是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张合频率。
“他们,他们打的。”
“他们是谁?”
碗里的汤已经喝完了,异头先生又给他乘了一碗,但是他的手一直在颤抖,没去接那汤碗。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异头先生拉过他的手,放在手心握住。
“他们是谁?”
还是一样的问题。
不愿面对的黑暗不停浮现在脑海,但是现在,他已经不再恐惧。
那双骨手很有力量,他真切地感觉到了被保护的感觉。
“……”
他将自己阴影里的悲惨童年全部讲给了异头先生。
可是却没有得到什么回应,不过这也是正常的。
“怎么能指望得到回应呢。”
他始终想不明白异头先生为什么要问这些,只当是想听故事了。
又喝下了两碗汤,见异头先生没有喝,他也不好意思再添了。
身上暖洋洋的,还有,那些伤痕全都消失了。
异头先生治好了他。
那年冬天,一切发生得理所当然。
城里的人们只知道,有一支雇佣兵团被全灭了。
残肢断肉挂满了街道,眼珠子被堆积起来踩爆,碎了一地。
头颅烂得一团模糊,脑浆四溅,只有掉落的下颚昭示着暴力。
恐慌蔓延着,但后来再也没出过事。
异头先生陪伴着他。
过去了好些年月,可惜森之森里找不见什么四季的痕迹。
木屋也是依然立着。
猎杀菌异对于他来说已经易如反掌,介于异头先生的威望,菌异们也只能乖乖变成汤。
火炉上的锅里,汤勺一下一下熟练搅拌着。
淡笑挂在嘴边,愉悦是这些年他唯一的情绪。
“先生,开饭了。”
“先生,先生?”
“先生怎么还没回来?”
熄灭了炉火,不再瘦弱的身影追出木屋。
他在森之森里狂奔着。
绿色的海洋一如既往荡漾着,抹去脚步,抹去踪迹。
偷摸着的阳光还是没有找到新的出路。
微风轻吟,时不时响起菌异的鸣声。
步子迈得很大,体力也消耗得很快,他不想停下奔跑,但还是不得不慢慢转为走动。
他不清楚自己走了多久,可到处都没有异头先生的身影。
巨大的森之森这时是那么空荡。
“去哪了呢……”
回去木屋的途径也消失了,那条被他刻在心间的路,不见了,再也找不见了。
异头先生抛弃了他。
一如他刚刚逃来时,他失去了方向,在密林中打转。
久违的疲惫爬上他的身躯和心间。
他累得停了下来,跪倒在地。
一道残缺不全的影子映入眼中,他忽的精神一震,连忙爬起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