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越吉的求婚,回王府路上我都沉默寡言,也不跟着大家骑马了,窝在时宜姐姐的马车里假寐,她几次欲言又止,看我的样子又只好作罢。
晚上,我带着清河郡送给哥哥的酒独自上了屋顶自斟自饮,身后传来声响,是哥哥。
“三娘子送来的年礼,时宜姐姐说是清河郡独有的,她每年都送,只是你平常不在王府都被我跟姐姐喝了,除此之外还有些山货海货。”
“三娘子有心了。”
“都是当母亲的心意,她担心时宜姐姐,除了节礼,日常也有新鲜玩意儿送来。”
“既如此,我也该回礼才是。”
“不必了,每年管家都会准备好回礼,送的东西我都是看过的,只多不少,哥哥放心。”
他摸了摸我的头,欣慰地道:“阿宁果然长大了,日常家事都能操持的如此妥当,哥哥很高兴。”然后顿了一下,似是在组织语言:“你既懂得三娘子对时宜的爱女之心,便也知哥哥今天来找你的目的。舅舅去世得早,这些年你我兄妹相依,哥哥又长你这许多,说句真心的,与其说是妹妹,实则更像是女儿,所以哥哥同三娘子的心是一样的,总是期盼你能幸福,哥哥想听听你的意思,不必考虑旁的,只遵从你的心意便是。”
我喝了一口酒,想了想娓娓道:“前些年越吉在西州帮哥哥征兵练兵,我与他接触得多,他老是嘲笑我骑射功夫差,射箭连箭靶都够不着,可那时候我明明才刚学箭术,所以我狠下心练习,为着有一日超越他。我去城外骑马,他总是跟着,嘴上说是我方法不对怕伤着马,可我知道他是怕我独自在外面发生危险。后来,他跟着哥哥上了战场,我们见面时间少了,他给我写信时不时还带点新鲜玩意儿给我,可他那人信上也不忘捉弄我,害的我本想给他回信的心也歇了。”
“还有呢?”
“还有就是他真是小气,大风阁明明是王府的产业还藏着掖着不让我知道,是怕我去吃空了还是喝空了。”
“还有呢?”
“还有……”我回过头发现哥哥竟然在笑:“你笑什么?”
他摇摇头:“那哥哥问你,如果让你跟他一直像现在这样玩闹,一直在一起,你可愿意?”
我低头想了想,越吉这人虽嘴上不饶人,但他会教我骑射,会带我去吃好吃的,还会淘小玩意儿给我,似乎是不错的,但我也说出了我的顾虑:“哥哥不担心他是异族人吗?”
“越吉在西州的这些年哥哥是知晓他的为人的,但你既然知道他的身世,就知道他的未来跟天行他们是不同的,历代王朝,一旦涉及君权之争,就必定腥风血雨,少则两年,多则五年,他势必是要回大夏的,一旦他回大夏,结局就不可预计了。刚刚听你说了许多你和越吉的事,哥哥能感觉出来,你是喜欢他的,但未来之事,你也要考虑清楚。”
“这么说来,哥哥是不赞成的?”
“哥哥并非不赞成,只是你们如果成亲,在大夏皇位之争尘埃落定前,你同越吉会分开很长一段日子,而且一旦他失败,你又该如何呢,哥哥不愿意看你经历这些,宁愿你嫁给一个平庸之人。”
“不,哥哥错了。阿宁的父王的将,哥哥是将,身边的亲人大多都是将,所以哥哥担心的事阿宁从来就不会畏惧,如果阿宁只是一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女子如何能做小南辰王的妹妹。越吉如若成功,阿宁便尽全力辅佐他,像哥哥一样保两国百姓免受战火,如果失败,阿宁便守着他的牌位过一辈子。”
“听你这么说,是决定了?”
“嗯,”我坚定地看向他:“人这一辈子的寿数有限,我也不知道我能活到哪一天,但既然活了,我就要轰轰烈烈地活,做我喜欢做的事,跟我喜欢的人快快乐乐地在一起。”
他想了想:“你既然已经决定,那哥哥便遵从你的心意,中州那边你无需担心,我会处理好的。只是你现在还小,成亲为时尚早,你们就先订婚,等过几年再正式行婚娶之礼。”
“我明白哥哥的意思,一切听从哥哥安排。只是中州那边,哥哥本就为他们所忌惮,再添一桩我的事,恐怕不会善了。”
“我决定上书陛下,请朝廷选派得力将领驻守赵郡。”
“赵郡是哥哥封地中距离中州最近的城池,多少消息传递、往来补给都在赵郡,况且赵郡富庶,每年税收都是一笔不小的书目,哥哥此举,不是白白送了一个钱袋子给中州?”
“赵郡守将已经年老,多次来信说想要回西州落叶归根,我苦于找不到接替的人一直搁置,趁着这次这件事把赵郡到中州,我也不必再费了这心,况且赵郡旁边的澧郡是平秦王的封地,你刚刚说的倒无需太过担心。”
我讥笑:“中州可真是会做生意,什么都没做,便白白得了一座城池。他们这么会算计,时宜姐姐去了还不知会被怎么折磨呢。”
“时宜毕竟出身漼家,中州不至于太过为难她。”
“姐姐的婚事是怎么来的,她又是怎么到西州的,哥哥不清楚吗,一旦有个万一,哥哥认为漼家还会护着她?前有四娘子,后有她母亲,不都沦为了家族的牺牲品吗。”
“时宜,你与时宜,经常来这屋顶吗?”
“嗯,姐姐到底是太子妃,不能老是出门,你又常常不在王府,她除了藏书楼,也只能来这了。这里可以看见城门,你要是回来,她总是比管家还知道得快。其实想想姐姐也挺可怜的,纵然出身名门又如何,锦衣玉食又如何,整天被一大堆礼仪教条束缚着,谨言慎行、步步小心,婚姻还由不得自己,家族让嫁给一个病秧子就只能乖乖认命。”
他叹气:“既然生在了这样的家族,享受到了家族荣耀带来的一切,就要接受家族的安排,这就是宿命。”
“那哥哥呢?哥哥这些年南征北战,就没有一刻想过为自己而活吗,当初在大殿立誓的时候,哥哥就不曾后悔吗?”
他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远方不停地喝酒,当我以为他一直回避这个问题想要开口说些其他的时候,他的声音在我旁边响起:“阿宁,从我13岁改姓,我就注定要像舅舅一样把自己的一生交给百姓,直至舍命沙场的那一刻,所以我希望,你们是幸福的。”
不是你,是你们。
昔日的南辰王是多少少女的春闺梦里人,与漼文姬的婚事被传颂为佳话,可最终一个英年早逝,一个终身未嫁。
如今的小南辰王风姿绰约,连南萧的女子都深深仰慕,却早早立下了无妻无子的誓言。
这便是命运,就算苦苦抗争,可人又如何赢得过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