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织应该要鲜奶油味的可丽饼,我是焦糖布丁……你们要什么?”目黑莲抬起头询问,一旁的服务员微笑着等待。
他们四个人围坐在烟织和目黑莲最初探索未知的甜品店。
“我要玉子烧。”犬饲贵丈说道。
“不好意思啊这位先生,”服务员面露难色:“我们这里没有玉子烧。”
“这样啊,那我和姐姐一样。”
“我也要鲜奶油味的可丽饼。”饭岛宽骑的声音响起。
服务员答应了一声,然后快速地离开了这个低气压的场地。明明是俊男靓女集聚养眼的场景,却又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烟织和目黑莲的座位相对,而超低的气压来源于另外一对。
内永烟织率先打破了沉默:“所以现在要说清了吧,阿酱。”
她之前过于沉浸于找到饭岛宽骑的喜悦,也被压抑在心里的愧疚感囚牢,以至于忽视了一件事情——犬饲贵丈知道饭岛宽骑的存在。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并不是质问的语气。内永烟织也没有想要质问他。只是在她猜到一点的情况下,想要听犬饲贵丈自己说出。
犬饲贵丈低下头,手掌也慢慢攥紧。“我搬来的时候,你和父亲都因为工作不方便联系。而且……”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饭岛宽骑。“我带有私心的不想让你们相认。”
听到这的饭岛宽骑莫名有些烦躁,“所以隐瞒到现在吗?你有什么资格……”还没等他说完,烟织就握住了他的手。
“冷静!”烟织皱着眉,她的话像是饭岛宽骑的抑制剂,一下就浇灭了他所有情绪。
此时目黑莲选择聪明的当个透明人。
烟织又看向犬饲贵丈:“我明白你的担心。”她笑了:“不过阿酱现在不用害怕,我不会离开你的。”
犬饲贵丈看向烟织,又看了看她身边坐着的饭岛宽骑。那个人在面对烟织时的神情是温和的,却在转脸间就变成冰山,让人心生不快。
“所以,你是绘里的什么人?”
“我是她弟弟。”
“弟弟?”饭岛宽骑疑惑地看向烟织。
内永烟织用眼神告诉他让他不要着急,然后郑重的开口:“既然如此就好好认识一下吧。我先开始介绍。”
“我是内永烟织,也是饭岛绘里,既是哥哥的妹妹,也是阿酱的姐姐。”
目黑莲向烟织投去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却被她选择性忽视。
“哥哥,这是阿酱,犬饲贵丈,是收养我的家庭里面,我的弟弟。”
“阿酱,这位就是我的哥哥,饭岛宽骑。”
饭岛宽骑和犬饲贵丈对上了目光,却都没有要开口问好的意思。
目黑莲察觉了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还有我,我叫目黑莲!”他绽开笑脸,接着说道:“一家人相聚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嘛,大家不要搞得像是离别一样啊。”
然而气氛没有被缓和。
“可这里只有我和绘里算是一家人吧。”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姐姐才不只有你一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展开了一场竞争,关于内永烟织和饭岛绘里的竞争。
对饭岛宽骑来说,绘里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至亲,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得以存活的重要的支撑。十八年的分别几乎碾碎了他所有希冀,但命运又让他们重逢,他不想和任何人共享这段血亲。
而对于犬饲贵丈来说,烟织是他依赖的姐姐。他们虽然没有血缘,却最了解彼此,是不容忽视的羁绊。这些年,他从最初的抵制,到后来几乎无法分离,他不想和任何人分享姐姐的目光。
“都停下啦!”烟织的声音熄灭了两人之间无形的战火。她看了看饭岛宽骑,又看向了犬饲贵丈。
“你答应过姐姐会接受宽骑的不是吗?”犬饲贵丈不敢去看烟织的眼睛。
烟织转向饭岛宽骑:“哥哥,现在阿酱也是我的家人。”饭岛宽骑扭过了脸。
内永烟织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幻想了所有场景,却没想到真正难以解决的是让饭岛宽骑和犬饲贵丈接受彼此。她默默地转过头,又与目黑莲对上了眼神。
对方因为突然的对视而兀地睁大了眼,却又在片刻之后露出笑容。目黑莲从没有意识到,他的笑容似乎带有魔法,能消除人的烦躁和不安。烟织回给他一个微笑。
甜点在这时被服务员送了上来。可丽饼和焦糖布丁的香气弥漫出来,与这个冰冷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们谁都没有心情品尝甜点,连目黑莲也被这样的气场压倒,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烟织也没有了能够掌控一切的“神力”,毕竟这种情况她第一次遇到。
然而内永烟织明白,解决问题的最直接方法就是将仇恨撕开,让血淋淋的过往展现在眼前,生动地解释一切。
她从来不害怕回忆过往,反而以自己亲手了结仇恨自豪。只是这场报复的损失太大,无论是作为一名警察还是女儿……被吊销的警察职证在这场战役中成为她的奖励,在选择性漏掉特定的场景后,她将反复回忆这段荣耀的过往。
“哥哥不想知道我们分别之后我发生了什么吗?”烟织突然说道,然后又看向目黑莲,“你也一直很想了解我的过往的吧。”
“姐姐!”犬饲贵丈担心地望向她。
烟织冲他笑了笑:“不用担心,我一直都可以直面这一切的。”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来的都要早,才不过两个月的光景,秋意就渐渐接近尾声。
镰仓的上空飞过去好几个飞机,仿佛接近地面,声音震的地面都在发抖。小孩子们奔跑着追逐,踩着秋天的落叶,踩着雨后的水洼……
“你在找家人吗?”那天烟火被大雨替代,绘里和饭岛宽骑在人群中走散,一个撑着伞的男人走到她面前。
“我和哥哥走散了。”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不知所措让她忘记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的叮嘱。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们总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却忘记考虑握在手中的是不是荆棘。
“跟我走吧,我带你找哥哥。但是作为回报,可以将你的手链送给我吗。”
小小的绘里看向手腕上的粉红色手链,那是她生日时妈妈送给她的礼物,而之后噩运降临,他们再不能相见。她一直以来把它当作宝贝一样戴着,但在这个时候,她还是决定把它送出。
她已经失去了爸爸妈妈,不想再失去哥哥。
“你叫什么名字。”
“绘里……我叫饭岛绘里。”
男人带她来到一辆车上,上面还坐着几个人,让绘里感到不寒而栗。“你不是要带我找哥哥的吗?”她怯怯地问道。
男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拿起胶布封住了她的嘴。绘里惊恐地挣扎,可孩童的力气始终敌不过成人。她被用绳子绑住,视线在黑色袋子盖上她的头的那一刻消失。
车门被重重地关上,发动机启动的声音被雷声掩盖。在那个雨天,人们的心情由欢快变得烦躁,有人故意报警说有一个失足落水的儿童,在那一天,绘里到达了地狱……
绘里在地狱里发现了很多人。她们的眼神空洞,身上有不知从何而来的红痕和伤疤。她们穿着漂亮的衣服,脸上却没有喜悦。没有人和她说话,仿佛对她的到来没有什么波澜。
这里有好多人,和绘里一样的人,各个年龄的人。但绘里不能确定她们是不是人。明明有着体温,却像尸体一样冰冷。
她们是天使吗?或者说是恶魔才更加准确。
绘里对这里感到恐惧,她想要出逃,和她的哥哥团聚,向他道歉说自己不应该非要去烟火大会,又和他走散,害他担心。
可是地狱不允许有人潜逃。绘里用绝食表示抗议,可换来的是重重的巴掌和皮鞭绽开血肉。她被关在没有任何光照进来的地方,没有人管她,任身上的伤腐烂结痂。
所以她不敢再抗议,乖乖吃下放在她面前的白粥,即使难以下咽,即使有人用脚碾着她尚未恢复的伤疤。
后来绘里也换上了漂亮的衣服,身上的伤也涂上药膏隐藏不见。她被蒙住眼睛带上车,路上的颠簸让她感到不安。
还是地狱,更深的地狱,没有边境的地狱。她在这里见到那张长着怖人皱纹的脸,狰狞的看着她,恍若恶狼盯着唯一的猎物。
疼痛,撕扯,羞耻……一切都在毁灭。她的叫喊声在偌大的空间里传来回音,在一次次与墙壁的碰撞下显得苍白无力。
于是她的世界坍塌,连同她一同掉进地狱的焰汤,在恶魔的监视下接受极刑。过往一点点破碎,掉落的玻璃碎片刺向她的心脏,几乎将她击溃。
可最后,她想到了饭岛宽骑。
人死后会变成天使吗?
“会的,我们都会变成天使。”
她现在处于地狱,如果就这样死掉的话,就不能再与他们相见了吧……
一滴泪落在精致的花纹地毯上,晶莹的泪珠倒映着不堪,那个地狱在数年后被烟织亲自终结。窗外有鸟啼叫,将回忆拉回现在的场景。
“我是和好几个人一起出逃的,最后却只有我一个幸存者。”内永烟织平淡地讲述着这一切,如她所说的那样不会害怕回忆过往。
“当时我也不清楚他们的据点在哪,也没有什么线索,没能救出她们。”她的眼神暗了下来,想到最后救出的人中有好些之前的相识都已经不在。“但我最后还是亲自摧毁了那个地狱。”
饭岛宽骑握住了烟织的手,他们的体温交织,名为血缘的羁绊滚烫。他看着她,眼底是对外人都不会露出的破碎与脆弱。
内永烟织握紧他的手,笑了笑:“所以对我来说,那天在街上没有放弃追逐我的父亲,还有在我撑不住时邀请我等待春天的母亲,以及……”烟织看向犬饲贵丈,用另一只手拉住他放在桌上的手。
“将兔子玩偶送给我的阿酱。”
那个在他们第一次相见时被扔到地上的玩偶,在后来犬饲贵丈逐渐接受烟织成为了礼物,是他们独特的纠葛。
“是我生命里,和哥哥同等重要的家人。”
烟织的眼睛和饭岛宽骑很像,都像大海,神秘而且变幻莫测。
饭岛宽骑平静地看着人时,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失落感,蒙着一层纱,叫人读不懂他的想法。烟织也是如此,却没有他那么忧郁。当他们相望时,两片海洋碰撞,融化了彼此的防备,在对方的眸中倒映出自己,那是他们最原始的模样。
还未经历浩劫,地狱也从未出现。
饭岛宽骑与犬饲贵丈在烟织的话语终结时对上目光,又快速地避开。但仍然紧握着的手告诉烟织,他们已经接受了彼此。
内永烟织笑了出来,窗外的风也跟着舞蹈。目黑莲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她,在这温馨的沉默中沉入自己的世界。
那眼神不是心疼,不是怜惜,而是一种钦慕。
目黑莲曾说过,烟织不需要任何人来拯救,他也确实这样想。她已经可以直面回忆,治愈了自己的伤痛,并且自豪自己了结了仇恨。
人并不是为了遇见某个人而生,在遇见目黑莲之前,内永烟织就已经是一个完整体。人都想在别人的痛苦中体现自己的价值,所以想要成为英雄,想要救赎。但目黑莲并不想成为烟织的救赎者。
他们在偌大的世界相遇,这是极小的几率。在七十亿的人口中,他们被对方吸引,自然而然地走近,中间不参杂任何介质。
他被她的神秘吸引,对她的身份好奇。他们一起探索未知,而目黑莲在探索着内永烟织,渴望得知自己被她吸引的缘由。
答案是无解的。
他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喜欢上了那个人的自我矛盾,她的神秘,她的坚强,她的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