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无情拍打地面,黑压压的天空仿佛下一秒就要吞噬世界。如果这是一场浩劫,谁也无法丢下谁独自逃跑。
多浪漫,又多荒诞。
犬饲贵丈夺门而出,不顾倾盆大雨,跑到浩劫的中心。内永烟织望着窗外的树,大雨压倒了树枝,落叶流浪水中。
刚回来的目黑莲还没来得及收起雨伞埋怨多变的天气,就看到内永烟织冲向门口。
“烟织?”他疑惑道。
烟织没有理会他,脑海里只有犬饲贵丈的眼睛。惊异,恐惧,难以置信……那双眼睛里突然发生海啸,冲毁了一切,也将她湮没。
“外面还在下雨!”目黑莲想拽住烟织,却又被她挣脱。她发了疯一样的向外冲去,意识告诉她必须拉回犬饲贵丈。
她的生命里下过很多次雨,车祸的那一天,走散的那一天,枪声响起的那一天……每一次雨都象征着失去,一点点蚕食着她的幸福。
“烟织!”目黑莲拿着伞追了上去。
凭借作为刑警的优势,烟织很快就追上了犬饲贵丈。
“阿酱!”她在雨中喊道,雨水掩盖住她的神情。
犬饲贵丈停下了脚步,在巷口的青石砖路上回头望她。雨下的太大,烟织看不见他的表情,他站在那里,湿掉的头发贴在额头上,胸口因为奔跑而起伏,仿佛一碰就要消散。
烟织走向前:“对不起!”雨水打在脸上,掩饰了悲伤,“是我占有了你的家庭,分享了本该是你的幸福,最后还……”
烟织哽咽了一下:“害死了你的家人。”
赶来的目黑莲停下了脚步,在远处看着这场雨中的对峙。
内永烟织走到犬饲贵丈跟前,脑海里的回忆被雨水打成碎片,一帧一帧掉在他们面前。他们在愧疚与爱意中撕扯。
“别说了……”他轻声说。
“可是我,必须要让你知道事实。”烟织的声音颤抖。
“怎么会,怎么会……”人最擅长推卸责任,因为这样可以找到一个出口。他曾经将他与父亲之间的不和归咎于内永烟织,现在又理所当然地将父亲的死怪到她身上。可他真的这样想吗?他不是,他只是想要发泄,宣泄无处安放的情绪,然后做个胆小鬼,继续躲在洞中。
“阿酱,如果恨我的话,以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但我还是私心地想再见你一面,想着我们可以回到曾经。”
烟织笑了一声:“这是不可能的吧,毕竟我自己都不能原谅我自己……”
他们都不敢看向对方的眼睛,怕从中看到狼狈的自己,怕对视会忍不住回忆,怕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犬饲贵丈哭了。眼泪和雨一起消散,他低下头,全身失去了力气,膝盖碰上松动的青石砖,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抬头看着烟织,眉头被雾气揉皱,眼底是写不尽的悲伤。
“我才不允许……”
“我才不允许你擅自消失!”他喊道。
“你根本没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反而是我一直没有懂事。我只是……只是需要时间接受事实,接受父亲的死,接受……”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姐姐了。我们是至亲,我们了解彼此,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再见!”
烟织缓缓蹲下来,平视着他的脸。
“姐姐不是也知道的吗?我们都是想要却不敢要的矛盾体,明明在意却要推开。可是这样的我……失去了父亲。即使在最后,也没能再见一面……”
烟织颤抖着手,将犬饲贵丈拥入怀中。她的弟弟,终于说出了真正的想法,他在大雨里剥开所有伪装,显露出最真实的自己。
“说什么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是因为找到哥哥而要抛弃我吗,要做回饭岛绘里吗?我不是你的弟弟吗,为什么要抛下我?”
“为什么来到这里不先来见我?为什么……”
“对不起……”烟织抱的更紧了些,“对不起,阿酱,我不会离开你的。”
犬饲贵丈回抱住她,哭声被雨声淹没,狼狈也在这样的场景中变成依偎。他们之间的纠葛早已腐烂,犬饲贵丈绝不允许她擅自离开。
“我绝对不可能让你离开……”
人会骗人,回忆也是。人总会在开心的时候回想起欢快的往事,在悲伤时细数往日的绝望。
“阿酱长大后想成为什么呢?”
“动漫制作人!”
“是吗?很酷啊。”
在回忆的另一面,犬饲贵丈想起了父亲的话,明白了觉得自己不务正业的人从不是父亲,而是一直在自我欺骗的他自己。他很少和父母相处,又沉迷在网络中,于是开始编撰新的自我,将快乐的记忆消除。
“阿酱,看镜头!”
“谁要吃草莓!”
那一面,犬饲贵丈看到和蔼的父亲,笑着的自己,还有烟织和妈妈,一家人其乐融融。
“阿酱,再不洗手吃饭的话就会长不高哦。”
“阿酱,我为你感到骄傲。”
……
他们那天的争吵,是因为阿酱长时间看电脑晕倒在房间里。
目黑莲撑着伞,在他们的对话中理清了一切。雨还是没有要变小的意思,空气也变得冰凉。他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她,担心着她,却没有上前。
烟织正在面对着她的过往,而他只需要当个观望者。
末日没有如期而至,人类躲过一场浩劫。但世界仍是一片混沌,黑暗张开大口,无情地吞噬着一切。
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落里,饭岛宽骑握紧了手中的伞,在他们的话里放远思绪。平静的脸上泛起一丝期待,那种说不上来的情绪,叫悲喜交加。
“绘里……”
“哥哥,小鸟死后会变成天使吗?”
会的,我们死后都会变成天使。
饭岛宽骑一直不愿意接受绘里的死亡。他永远后悔那一天带着饭岛绘里逃出福利院看烟火大会。
他们已经失去了双亲,在偌大的世界里彼此取暖,相约永不分离。可是为什么命运总是捉弄命苦的人,在希望快要殆尽时猛然吹灭最后的灯光?
“昨天有人报警看见一个孩子失足掉进水中,尸体没有找到。”他被福利院的工作人员接回,坐在院长室门口,听屋里的人谈论。
他那时候还以为不久后就能和绘里相见。
“宽骑。”院长的声音听起来很悲伤。
“院长,绘里还没有回来。”
“绘里她……”院长面露难色,不知道如何和眼前的孩童讲述死亡。
“她死了吗?”他平静地说道,好像死亡并不是一件值得恐惧的事,像哭笑一样正常发生,并没有什么差别。
院长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抱住了他,抚摸着他的背,像是在安慰。最后,她将一串粉红色的珍珠手链递给饭岛宽骑。
饭岛宽骑没有哭。他是哥哥,要保护好妹妹,所以他要变得强大。哭让人脆弱,放下防备,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戴上那串手链,即使被嘲笑戴着女孩子的东西也不摘下。那是绘里的东西,他要好好保管,不然她回来时又要哭闹,怪他丢了她的宝贝。
他们说没有找到尸体,所有就还有一丝侥幸。小鸟,爸爸妈妈,他们都只出走了灵魂,脱离了肉身远去,他们都去了天堂,化为不会进入人梦里的天使。
像绘里这样不听话的孩子,肯定不会变成天使。
可是四季一次次更替,花儿开了又落,大雪纷飞融化,他不知道该如何寻找,甚至开始动摇最初的相信。
绘里她,真的死了吗?
饭岛宽骑相貌出众,身体健康学习也不错。在这些年里,他有很多次被领养的机会,却都被他拒绝。
后来福利院被迫拆迁,他被分到镰仓市的福利院,又在快满十六岁时出逃,踏上了一个人的道路。
福利院教会了他很多,学校也一样。于是在出逃的日子里,他过得不算太惨。
他已经戴不上那串手链,害怕强迫会让它破裂,随同着他无法遗忘的过往。他没有过上院长说的光鲜亮丽的生活,但也没有走向极端。因为他始终等待着一个人,不希望她对自己失望。
饭岛宽骑搬来巷子已经有好几年的时光了,邻里对他的印象却只停留在姓名。他始终神秘,不与任何人纠葛,不产生任何形式的牵绊。
他靠帮人收集证据和情报赚钱,不在乎过程有多曲折危险,只要是在合法范围内,确保是正确的行当。
这样就算死去,也能成为天使了吧。
内永烟织搬来的时候,他正在调查一家慈善机构背后隐藏的黑暗。他一直是观察别人的一方,对视觉非常灵敏,所有对于内永烟织在观察他,他也是可以看的出来的。
但他不得不承认,内永烟织是一个合格的伪装者,只不过碰到的人是自己。
一开始只有她一个人,不明显的眼神,恰到好处的距离以及在快要被发现时的洞察力。他猜想她不是警察就是杀手。
由于是暗中调查,有时候不得不去一些危险的地方。
内永烟织受伤的那天,正是因为跟着他到了一家酒吧。充斥着酒精与尼古丁,人们的欲望在这里显露无疑,连同原始的罪恶与暴虐。
他与潜伏在机构的人在这里见面,而内永烟织被醉酒的男人纠缠。结尾是酒水中掺杂鲜血,警笛声贯彻酒场,手臂上留下一道长痕。
后来多了一个目黑莲跟在她身边,她的观察似乎受到了一些阻碍。其实说实话到这时候内永烟织对他的观察已经不自觉变得若即若离。他们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对方的眼神却很少探索。
也许是身边人的影响吧,人总下意识向温暖靠近,在温暖中迷失。
饭岛宽骑并没有太在意内永烟织,毕竟她没有阻碍到他,他目前的首要任务是调查慈善机构。
内永烟织到网吧的那天,他也在里面。不过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这是家黑网吧,进来后观望一圈才打算完事后检举。但他又见到了她,随后而来的是来检查身份证的警察。
他确定内永烟织是一个警察。
在他结束了调查,慈善机构也被警方介入强制执行后,他又见到了内永烟织。不过这次不是暗中观察,她来到了他的面前。
饭岛宽骑感到诧异。他不知道对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而且他也暗中调查过她,但警察的资料确实不好找到。
但在她问出他耳朵后面的伤时,他隐约有种预感。
兜里的粉色珍珠手链随着时间流逝而褪色,如今已经暗淡了许多。他想起了当初那场车祸,烟火大会的雨,和逐渐消失的声音……
而如今一切都在这场大雨中诉清,命运将他置于齿轮中央,辗转折磨,终于在多年之后为他指明出口,逃离梦魇的喧嚣。
有人说雨是罪恶本身,有人说雨就是雨,没有任何含义。可在这一天,大雨洗涤罪恶,将一切回归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