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内永烟织和赤楚卫二搭乘江之电回到七里滨时,烟织接到了目黑莲的电话。
鸣笛声惊动了路边树上暂时停留的鸟,在寂静的空气中划出一条无形的线。烟织接到电话时,列车刚好到站。
车门打开,人们涌向车门,拖着疲惫的身体遐想家的温暖。烟织走下车,没等开口说话,就在列车侧边看到了气喘吁吁的目黑莲。
他奔跑过,头发被风吹得凌乱,额头上也点缀着细小的汗珠。他不知道烟织会在此时经过,只是下意识想要来到这,不随脑子的思考。这也许是信徒们常说的命运。
“你怎么会在这?”烟织将手机从耳边拿开,疑惑地看向目黑莲。
身后的赤楚卫二完全搞不清楚情况,只是用手抓紧背包的带子,这是他在紧张时下意识的动作。
对面的人是目黑莲,他的邻里,上学时从未分到过一个班,关系也只是相识的人。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地方,以不同的缘由被人们喜爱着。
他们的人生毫无交集,在各自的轨道安稳运行,却在这一刻重叠了路线。赤楚卫二可以看懂那种眼神,源于直觉,和爱慕者的共情。
这一刻,来往的行人被相机的变焦模糊,世界只剩他们两人对视,连赤楚卫二也成为了背景板。
这一刻,时间完全静止,树叶停留在半空,风停留在云层,海鸟停留在海面,只有他们两人在静止的世界里望向彼此,成为神的眷顾者。
“我猜到了最后的未知。”目黑莲说道。
内永烟织回头望向赤楚卫二:“赤楚,今天谢谢你的陪伴。”
赤楚卫二听出了她分别的潜台词,扯出一个笑脸:“没什么,能让烟织桑开心,我也感到很开心。”
明明他没有什么立场感到难过,心情却还是沉入海底。
“真的吗?”
“真的!”
听到他认真的讲着自己说过可爱的发音,烟织忍不住笑了:“长谷寺里的枫叶很美,我也打起了精神。”
“那就好——那,我先走了,目黑看起来和你有话要说。”
“……嗯,回去后记得好好休息。”
赤楚卫二点点头:“希望烟织桑可以与久别重逢的人相认。”
内永烟织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冲他笑了笑:“谢谢啦,我会抓住的。”烟织摆了摆手,“那再见啦!”
赤楚卫二也笑着摆了摆手,转身融入模糊的场景。
烟织走向目黑莲,静止的时间继续流动。树叶飘落到地面,风吹到了远处的山,海鸟趁机叼住露到海面的鱼。
列车再次启动,赤楚卫二在人群中转身。他那双澄澈的眼眸似乎闪着泪花,宛若夜空中孤独的明星。
总有人说他失落的时候像一只湿漉漉的小狗,用可怜的眼神换取同情。但他看不懂内永烟织,就像烟织也看不透他眼底的爱意。或许他也有错,如果他的爱意足够喧嚣,就不用这样忐忑。
他默默地探着头,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在人群中消失,身后快速闪过的列车加深了场景的悲哀。
暗恋是他一个人在没有明确的爱意里徜徉,被爱的人没有义务全盘在意这些深埋的情绪。他甚至没有立场感到悲哀。
赤楚卫二有爱人的天赋,却没有全盘托出的勇气。
内永烟织同目黑莲来到了他们初次有所交集的海边,坐在曾经他为她包扎伤口的长椅上。
海浪仍在风的推搡下涌动,以摧毁一切的气势涌上海滩。云层不断下沉,遮住了远处神秘的富士山,一点点掉进海里,在水中融化,最后化成了月亮。
太阳仍在空中安稳高挂,即使红晕染上云彩,光圈逐渐发散,它从不思考下一瞬间无法挽回的浩劫。
“阿莲终于猜到最后的未知了吗?”
“猜到了,却不完全。”
“到了哪个程度呢?”
“烟织确实是个好人。”
烟织笑了,看着目黑莲认真的脸,眼睛被风吹得有些发涩,眼睑泛起浅浅红色。“我也算是个好人吗?”
“当然,为了保护别人,拯救别人,即使身处地狱一样的地方也甘之如饴!”目黑莲看着她的眼睛,“你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内永烟织别过脸,对方炙热的眼神让她有些不敢直视。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人。至少,好人不会杀死自己的同伴。
“烟织是一名卧底警察吧。”
目黑莲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在此之前你经历过什么事情,也不知道那些仇恨是什么,不知道死水般的少女时代,不知道什么是短暂的幸福……”
“这样应该算是成功了吧?最后的未知也探索成功了吧?”
烟织没有说话,世界只剩风在狂欢。
“烟织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受了伤却注意不到,墙上的关系网,网吧里的探索,救了赤楚君,艾丽丝·弗里斯……这些都是我的‘证据’。”
今年的寒意来的太早,秋天的生命仿佛快要走向尽头。孩童们总是期待每年的第一场雪,却忘记了雪融化时的寒冷。人总是如此,对美好总有无尽的遐想,以至于忽略悲伤。
内永烟织沉默片刻,说:“没错,之前我确实是一个卧底警察。但现在我只是一个爱探索未知的人。”
“你从警署辞职了吗?”
“我是被开除的。”
烟织笑了,对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对着无畏献祭的太阳。
“在坏人落网的时候,我失控地杀死了头目,被吊销了做警察的资格。”
“为什么这么做,坏人已经落网了不是吗?”但在目黑莲的潜意识里,他并不认为烟织做错了什么。
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头困兽。
“因为他逼我亲手杀死了我的同伴。”
“那他死有余辜。”
内永烟织望向目黑莲,他的眼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我说过的,如果你是杀坏人的杀手,我会支持你。”他的表情认真,让人说不出反驳的话。
“我也说过的,你这样的想法很危险。”
“反正烟织现在也不是警察了,也没法逮捕我吧。”
内永烟织笑了一声,站起身来。
“阿莲如果遇见了久别重逢的故人,可对方却似乎不记得你了,这样的情况下,会怎么做?”
目黑莲被烟织突然的发问搞得有点懵,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我会很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
“为什么?”
“因为是久别重逢,中间发生了太多改变。对方发生了什么改变,我又发生了什么改变?”他说,“要是我们都变成了另一种模样该怎么办?何况对方还不记得我。”
“他会对我失望吗,或者他变成了我不熟悉的样子吗?会有这样的疑问,这样的挣扎……”
“……”
“烟织遇到了吗?久别重逢的人?”
“所以我现在不知所措。”烟织回答道。她转过身面对着坐着的目黑莲,身后是浸在血色里的太阳。
“就到这里吧,未知的游戏结束了。”
“你又要和我划清界限了吗?”他低垂眼帘,语气也不由得沉了下来。海洋露出软肋,自然变幻无常,人类无法窥探宇宙全貌,她又在躲。
“……阿莲有恐惧的东西,我也一样。”
“我恐惧信任一个人,却忍不住托出全部。我始终相信人心善良,就算曾经掉进过地狱。但是我越相信,就越恐惧。”
“人都是矛盾堆积而成的吧,才会在渴望爱的同时恐惧爱,想要接近时又踏不出脚步。”
“我是依赖着自己生存到现在,一个人面对仇恨,一个人治愈伤痛,不需要任何人来拯救。”
“可是人总是想从别人身上汲取温暖,我也不例外。”
“我害怕我太接近你,会忍不住依赖。”
万物都很矛盾。花开了会谢,但春天每年都会到来;泉水汇入江河,还会从江河循环;人们害怕衰老,有时却怨恨时间太慢……
科学无法解释,哲学也讨论不停,世界仍是一团未解的谜,有些问题本来就没有答案。
理论被推翻,学说在更新,人们不断探索着未知,一点点填补世界的谜底。
黑夜拥抱白昼,火焰亲吻黄昏,月光牵起日落的手,在人间倾倒庇佑。
“阿莲,谢谢你,对不起。”
内永烟织抬起脚步,没有勇气去看目黑莲的眼睛。于是她选择逃离,趁黑夜还没统治海洋,意志尚未消散。
“烟织!”目黑莲站起来拉住内永烟织的手臂。
烟织被迫停下了脚步,但却不敢回头。海水跑进她的眼中,连同着寒意,顷刻间就要滑落。
“我不知道你在此之前你经历过什么事情,也不知道那些仇恨是什么,不知道死水般的少女时代,不知道什么是短暂的幸福……这些我刚才就说过了吧。”
“我也不是要来拯救你的,因为我所认识的内永烟织有着可以自愈的能力。”
“你已经了结了仇恨不是吗?快要抓到幸福了不是吗?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做到的,内永烟织不需要任何人去拯救!我对你的好奇,也是来源于你的光芒,深深地照耀着我,让我忍不住靠近。”
“我想要了解你,才不是想要自大地成为什么拯救者,我只是想要成为对你来说特殊一点的存在!想要你多看一看我!”
“烟织,是我依赖上了你。”他看着她,爱意从眼睛出逃。
这般绝望的秋色,叶如人面,水珠和泪竟如此难以分辨。
“我喜欢你。”
这绝望的秋色里,人声苍白,动情的话用颤抖的嗓音呼出,却又埋葬在满地的枯叶。这是一场没有胜算的博弈,而下棋者恰好意不在此。
内永烟织回过头,眼泪在她脸颊划过一道痕。秋风里带有些湿气,撩起她松软的乌质头发,在发丝间埋下傍晚的雾气。细密的睫羽在风中轻颤,动摇了云里的山。
她回答的声音很小:“我对你还没到喜欢。”
“我没有要得到你的爱意。”他反驳道:“我想要你知道,汲取温暖不是某个人的特权,更不是什么禁令。”
“如果你害怕的话,那我就把温暖强加给你,我去接近你、依赖你、喜欢你,直到你不再恐惧。”
“你也知道你现在要做什么不是吗?虽然我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久别重逢的话,即使不知所措,也不能就这样错过啊。我希望你不会做出后悔的决定。”
他的目光坚定且热烈,太阳都远不及他。目黑莲像是一团火焰,不像太阳那样永恒,但在燃烧时一样闪耀。
从初见内永烟织的那一刻,某种情愫在他心里发芽,神秘让他产生了好奇,之后的发展全然不受控制。爱本就是山洪,让人无法提防,在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深陷其中。
有的人总想在爱里为对方奉献一切,却忘记早已自身难保;有的人自私地爱,只想在这段关系中不断索取。可爱神嘲笑他们,爱本来就是双向箭头,无法平衡只会船沉大海。
想要驯服一个人,就要冒着掉眼泪的风险。
“为什么,为什么要喜欢我?”
“如果我能解释的话,国文就不至于不及格了。”
内永烟织忍不住笑了,眼泪和笑容一同绽放,融化了夕阳,太阳沉入海底。
目黑莲抱住烟织,她没有挣扎,他便拥抱得更紧。人总在本能下渴望抓住温暖。
“我希望烟织可以抓住幸福,其中没有我也没有关系。”
山峦在崩塌,河水在奔涌,在生与死的罅隙中舞蹈。爱是什么?从没有统一的解释。所有人都站在一个巨大的陀螺上,接受着命运给予的苦与甜。头脑也许会接受劝告,但心却不会,而爱,不通地理,故不知边界。
谁在爱,谁就应该与他所爱之人分担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