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出门时，下起了雨。

那是一个桥洞。

裴怆想象过乞讨人聚集在一块的场景，但现实比他想象得苦楚万倍，不光是苦楚，还有缺失——腿，手臂，耳朵和智力，或者更多，这里住着一些残疾人，失去了劳动力。白天，他们会感谢任何一个人的钱币，夜晚来临了，他们却不能接受裴怆和唐终槐。

雨湿了烟，唐终槐点了几次才燃起来，裴怆本想阻拦他抽烟，他真不知道唐终槐还有这么个不良嗜好。裴怆已经抬起手，唐终槐却在抽了一口以后说：“他们需要时间，一段属于灵魂补给肉体的时间。”

裴怆骤然大悟，把抽烟的事情遗忘了。

他摸了摸头发上的雨珠，脑海里回想着桥洞下的人们，想起那些断肢，想起那些眼神，说起时只剩心如刀割：“白天，他们面带感激地接受善人的恩典，夜晚，他们想自己做善人，把痛苦还给脱离身体的部分。”

唐终槐吐出烟雾，指间夹着一根烟。

“裴怆，活着是很困难的。所以不要去思考我们在以什么样的方式活着，重点是我们还活着，我不知道我的灵魂会在未来到达哪里，但我珍惜活在这个地方的时间。”

“我从没否认过你的方式，否认你就像讽刺我自己，虽然我的确应该被人讽刺。我偷过一些钱，一些大米，偷过一些报纸和诗集，不需要考虑它们的价值，我就是做了不好的事，可我没的选，这第二个选项是骗鬼的。”裴怆遥遥地望着桥洞，有些凄哀地说：“慈悲，我感觉我也残缺了。”

唐终槐的烟燃不起来了，他将烟头揣进灰色风衣的口袋，他等一些雨水，扑到裴怆的面颊上，再分不清雨跟泪。

他动了动嘴：“当你真的能接受他们的痛苦，明白他们的痛苦，你或许会发现，自己其实是他们的一份子。”

裴怆无言，他没有告诉唐终槐，他一直都是他们的一份子，只不过他的腿还长在身上，好像还是健全的魂体。

但唐终槐和他朝夕相处，又怎么可能看不出，裴怆自欺欺人而已。

他不清楚第一次的相遇唐终槐是否看到了他，毕竟他跑起来是十分难看的，走路时勉强撑直了，跑却只会是左腿拖着右腿的狼狈模样。

唐终槐是不会揭人伤疤的，他有强烈的好奇心，可他知道分寸和距离，和裴怆见面的雨夜中，他没问起裴怆的伤和血，和裴怆生活在租屋里，他也不会提裴怆明显无力的腿，裴怆认为，连周围的人都被唐终槐警醒过，不要去触碰他仍在疼痛的过往。

裴怆成为了唐终槐在工作上的伙伴。在析阑拾荒是可以挣到钱的，饮料瓶一块二一斤，纸板四角一斤，常常还能捡到皮衣和羊毛衫和其他一些成色不错的衣物，幸运的话，磨损的腕表和首饰亦是有的。

住在析阑的穷人除去工作，就是交换和买卖，这是一种互相慰藉，也是一种互相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