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抱歉,我没有见过他们,所以无法给出我的看法。”我只好这样说。
“没关系,我理解。嗯……鉴于我们还要在同一间屋子生活两个星期——我们是不是该自我介绍一下?”她偏了一下头,见我没动作,耸耸肩,说道,“我叫凯瑟琳·邓普西,78年2月的生日,比你大两岁——应该是吧。”
——太好了,总算遇到一个带脑子的,起码自我介绍之前问了对方有没有结交的意愿。
“是的没错——赫卡忒·莉莉·斯内普_普林斯,随你怎么叫。”我的语气变得轻松些许。
“那么,回到刚才的话题——我可以肯定上次那对夫妇走的时候明确地说了他们下次来的时间——也就是明天。”
“所以?”我轻轻挑了一下眉,把包顺手放在床头柜的唯一一个抽屉里。
“或许你愿意和我去见见他们?那样你可能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说他们奇怪了。”她说。
——不错,一个值得认识的人。
“也许吧——为什么选我?”
“因为只有你听我说到这里,其他人都认为我说的完全是……将要离开生活了六年的地方所导致的紧张和不安。”她勉强笑了笑。
“这样的话,上午还是下午?”
“他们上午来。”
“好吧,我刚好可以熟悉一下这里。”我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接下来的时间无聊极了,我既不能在凯瑟琳(在我看来她配得上我叫她的教名)面前打开调回巫师模式的手提包(当然更不能让她看见手提包变成箱子),也不能拿出那个男人留给我的书和魔杖进行研究,不可谓不憋屈。
当然,我就算研究也只是打发时间,但总比呆坐着望天花板好。
所以我只能在房间里干坐着,或者下楼去花园——干坐着。
就这样熬到了第二天。
那对夫妇果然来了,凯瑟琳拉着我(没有肢体接触,也许“带着我”更恰当)下楼,然后她走上前,去和那对夫妇打招呼。我则站在楼梯口的一侧,戴着兜帽,充当一片不存在的阴影。
凯瑟琳和那位先生互道“上午好”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然后就开始了他们的谈话。那位先生长着一张东方面孔,但英语几乎没有他国的口音——这并不代表他那标志性的苏格兰口音利于人类的听觉。
好吧,这种口音我已经忍受了整整两天。两天。
紧接着——就在凯瑟琳开始说她最喜欢的颜色和水果有什么联系的同一时间——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一个我差点像忽视那个和凯瑟琳站得很近的女人一样忽视的问题。
这女人似乎是瑟缩着的,紧紧揪着自己的围巾,头深深地埋下去,仿佛想把围巾变成头巾……而且十分敏感易惊。孤儿院里的孩子端着自己的早餐从她身旁走过,一不小心碰了她一下,托盘里的牛奶没撒,她倒吓了一跳,像是本能一般跳出了——“踉跄”不足以形容她的动作——凯瑟琳和那个男人站立的圈子。
这时我才看清她的脸,她因为惊吓忘记了把头埋到围巾里去,高挺的鼻梁和略显暗淡的蓝色眼睛证实了她和东亚恐怕没有半点除了她丈夫以外的关系。
而那个男人甚至没有对妻子受惊这件事做出任何反应,仿佛他的妻子不在孤儿院,也没有在离他一英尺半的地方小声尖叫然后跳出两英尺。
可就连凯瑟琳都忍不住看了她未来的养母一眼。
女人一直以一个奇怪的姿势站着:微微张着腿,上半身向前倾,导致她的臀部一直向后撅着,两只手隔着围巾紧紧地攥在一起,“跳”的动作也十分别扭,下肢的每一次动作都仿佛在经历酷刑,双膝颤抖着,嘴唇也止不住地抽搐……
她的眼神飘忽着,时不时瞥向男人和凯瑟琳,又飞快地收回自己的目光,生怕被男人察觉到一般。
我仍旧在暗处打量着她。她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外伤,不像是我曾看到过的——那时我还和我的父亲四处奔波——家暴。
还能是什么呢?精神病吗?
最奇怪的事情莫过于这女人的反常行为没有被除了我和凯瑟琳以外的任何人注意到,或者说他们注意到了也不在意。
毕竟,有谁会去干涉别人家庭的事呢?
——啊,我的意思是,除了我和凯瑟琳。
凯瑟琳就在我思考的时间里结束了她的谈话,然后去我曾去过的那个几乎没有灯的房间办各种手续。
等我再次见到她,已经是她要收拾行李的时候。
就是这段回到我们的房间的时间,她告诉我——
“这个男人是日英混血,他叫……呃,伊堂修一——挺奇怪的名字。”
“他是英国国籍,父亲是日本人,母亲是苏格兰人,他从小就在苏格兰住着。”
“他家有挺大的一座房子,三层楼,还有阁楼,他说二层最大的房间和阁楼都是我的地盘,阁楼可以做成我的书房之类的……”
“总体来说,他还是很好的一个人……只不过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凯瑟琳刚说完最后一个音节,我就紧跟着说:“伊堂先生没有跟你介绍你的养母吗?那位女士?”
“哦,我知道她叫罗西亚娜,是俄法混血……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没别的了。”凯瑟琳顿了顿,“你注意到了,是不是?你明白我为什么说……”
“我明白。”我抢答道,“你的养母一点也不像是你养父的妻子,或者说,伊堂先生根本没把她当成妻子。”
“我看到他们的证件了,结婚证,不像是伪造的。”
“他们是法律上的真夫妻,但这并不代表……”
格朗格的声音传到楼上:“凯瑟琳?你好了吗?伊堂先生等得非常着急!”
“马上!”凯瑟琳冲着门口喊了一声,“好吧,不管怎么样……赫卡忒——但愿你允许我这么称呼你,因为我有可能会给你写信,有可能不会——我们必须暂停我们的讨论了,我将要去往另一个地方,我们大概会很久很久不见面……嗯,就这样——你介意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吗?”
“不介意,邓普西还是凯瑟琳?”
“我已经是伊堂了,不过我希望你叫我凯瑟琳。”她停住话头,静默了一瞬,想说些什么但又没有说。
“走吧。”我打破她的犹豫。
于是我们就下了楼,在格朗格和迪伦斯确认过没有遗漏之后,又走到了孤儿院外。
那里停着一辆汽车,看上去刚洗过。凯瑟琳转身,想给我一个拥抱,我没有反应,她就当我默认,张开双臂轻轻环住我的脖子。
“我知道你和我一样。”在她的手接触到我身体的一秒钟以后,她轻轻地用气声说道,“我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和我一样,都知道那另一个世界。”
“什么?”
“我的母亲姓布莱克,我的外祖父是阿尔法德·布莱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应该会在几年以后再见到你——在你和我终将去往的那个地方。”
我沉默着。她松开了我,用旁边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那么,回见。”
然后她就上车了。伊堂夫妇也坐到了车的前排。
我看着凯瑟琳冲孤儿院挥手。车子远去了,并且在我的眼里覆上了一种暗淡的色彩。
科沃西达镇的建筑那么单调,那么灰白,仿佛凯瑟琳挥舞的手是唯一活的东西。
当我看不见凯瑟琳的时候,也就是凯瑟琳看不见我的时候,这一切又被封印在了一张素描的画作之中,显得潦草而暗沉。
而小镇的尽头,大概是无尽的山野,或者是通向另一个小镇的路。
我不知道,那也不是我该去知道的。
但我总觉得,我不会再见到凯瑟琳了。至少不会再见到那只挥舞着的手。
我漠然地转过身,又走回了孤儿院的楼里,又回到了我的房间。
现在我没有室友了。我终于没有顾忌,于是我拿出了我的手提包。
在它打开之前,我心里的最后一个想法是:阿尔法德·布莱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