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新年的感情很复杂。因为我小时候的年味是很浓的,人们遵照那首古老的童谣行动,满怀期待地迎接它。但是现在,好像没人期待过年了。年在人们眼里变成了一个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我察觉到这种变化后的每一次过年,都忍不住怀念,怀念小时候的新年。
“别抱怨了,你自己不也不重视了?”其瞻不经意似的瞥了我一眼,“大年初一不起床。”我愣愣地看着他,“啊?”其瞻转了转手腕,淡淡道,“去年拜年的时候没看到你。奶奶说你没起来。”
我眨了眨眼睛,无辜道,“我又不是男孩。”当地的风俗,未出阁的女孩子大年初一是不必出门的,也不必待客。去年除夕又实在玩了太久,第二天早上索性没有起床。其瞻安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我在他的注视下败下阵来,“好吧,我今年一定起来等你。”
除夕的早上是被鞭炮吵醒的。醒了以后就实在睡不着了,于是迷迷糊糊起来清扫院子。邻家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我耳边炸开,震得耳朵嗡嗡响。
我手里紧攥着扫帚,闭上了眼,不敢动一下。直到有人走过来,替我捂住了耳朵,我才敢慢慢睁开眼睛。其瞻白净的脸上带着他惯有的冷淡和安静,他正垂着眼看我。我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放松下来,等鞭炮声停止。
“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那么害怕?”他的手并没有瞬间放下,我们就这样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聊天,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你怎么来了?”我问他。“我不能来吗?”其瞻反问我。我笑了笑,“来的这么早?从没见过除夕早上来的。”
其瞻正欲开口,却被妈妈的声音打断,“你两个在那里做什么,还捂着耳朵?”其瞻迅速放手,我也慌忙看向声源处。妈妈正笑意盈盈站在玻璃桥,“瞻瞻来了啊,怎么没听见你讲话?”其瞻乖顺地笑了笑,“沈姨,新年快乐。”
其瞻被请进客厅,我也得以解放,快乐地丢掉工具,光明正大地去偷懒了。“你是会挑时候的。”我笑着把橘子递给他。他接过来,剥好皮又还给我。我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你吃吧。”其瞻掰了一半吃下去,把剩下的一半给我。我迟疑了一下,接过来。说实话我有时候觉得我和其瞻的相处格外诡异……
我慢吞吞嚼着橘子,突然觉得坐立难安。其瞻感觉到了我的变化,安静地看着我。我对上他的眼睛,那是一片黑色的海,平静,深邃。只要一眼,就可以获得心灵的宁静。于是我心里的那一点别扭一下子就消失了。我们就这样安静地吃着橘子。我也忘记了问他到底为什么来得这样早。他也没有解释。
当其瞻拿起盘子里最后一个橘子,熟练地剥开橘皮时。我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橘子。其瞻抬眼看了看我,唇角微微上扬,“想吃?”我没有骨气地疯狂点头。其瞻的笑意渗透眼底,“叫我什么?”
我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小声嘟囔着,“变态……什么恶趣味。”其瞻恍若未闻,依旧笑着看我。我看了看他手里已经剥好的橘子,终究是放弃了挣扎,“哥……”其瞻笑着挑眉,“我当年是这样叫你的?”我有些恼羞,但是对上他,只能认输,嘟嘟嚷嚷地叫了一句,“哥哥……”于是其瞻把最后一个橘子让给了我。
我一边撕着橘子的内膜和橘络,一边反思自己为了一口吃的自降辈分的行为。但是撕去内膜的橘子果肉金黄娇嫩,实在让人垂涎欲滴。我又很快地将这件事情抛诸脑后,全心全意地享受起这种“精致”的快乐来。
其瞻和我告别的时候正好是十一点,我起身要送他到门口。走到玻璃桥上的时候,其瞻突然转身问,“你今年的新年礼物想要什么?”我愣了愣,笑道,“你现在问是不是有点晚了?”其瞻微笑着,“云栖白茶。”我惊讶地看着他,嘴角忍不住上扬,“许爱卿,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其瞻突然变得腼腆,颇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这不能告诉你。”接着从衣兜里掏出了那支香水,“事实证明,我问的不晚。”
我接过香水,有些不知所措。因为,非常尴尬的,我没有给他准备礼物。是的,我没有给其瞻准备新年礼物。我只是想像对其他的朋友一样,在新年的那一天发一个合适数目的红包。但是其瞻明显是花了心思的。我只好压下心里的愧疚,反问他,“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其瞻不甚在意地说,“什么都可以啊,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我看了看他,叹一口气,“走吧,我送你到门口。”
送走其瞻之后, 我一直在想,到底什么样的礼物才不会显得敷衍。直到晚上吃饭时,妈妈给了我一沓小红包。“昨天买的,都是给小孩包红包用的,说一百个起售,我才用了六七个。”我接过来,立即有了一个新点子。
0:00一到,我发出了那句早已编辑好的新年快乐。
牧羊人:新年快乐。
牧羊人:明天,我有一个惊喜给你。
负暄:新年快乐。我拭目以待。
初一的早上,天还没亮,第一批来拜年的人却已经坐在了客厅。其瞻安静地坐在人群里,听着长辈聊天。我看准了时机,站起来,“许其瞻,你来。”其瞻也站起来跟着我出去。没有人在意我们的举动。
我和其瞻走到外面的小亭子里。其瞻把宫灯点好,温暖的光一下子驱散了黑暗。“你说。”我笑着,“我会不会是第一个给你压岁钱的?”其瞻淡淡道,“压岁钱是长辈给的,你是什么长辈。”我故意仰起头,拖着长音,“我想想啊……按照辈分,我好像是……姐姐。”其瞻轻笑一声,“是吗?”我伸出手,手心里是一截红线。其瞻垂着眼看了看,带着笑拉出了那条线,连带着拽出那一长串的小红包。
其瞻提着那一串红包,突然凑近一步,靠在我耳边低声道,“新年快乐,姐姐。”
我僵了一瞬,又反应过来,“新年快乐,其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