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的夜晚被一场暴雨席卷,雨声中不论是闪烁的霓虹灯还是叫嚣都蚍蜉撼树一般,只能徒增人们的烦恼,没有什么能盖住这场夏雨,夜晚的闪电一阵一阵,雷声响彻整个天穹,苏樱翻了个身捂住耳朵,把头埋在被子里,失神地盯着忽然被照亮的窗外。
室友的时钟显示时间是凌晨十二点半,后颈被头发磨蹭出闷热,伸手扯橡皮筋的手顿了顿,过了一分钟才敢往上扎头发。
苏樱睡不着,睁着眼睛在心里盘算,四年过去了,他们满打满算还了十五万多,剩下的五十多万要花上十几年,如果她能找个好工作,或许可以短一点。
边伯贤什么都干,他做过餐厅的服务员,在清仓的服装厂喊过喇叭,甚至戴着安全帽在工地搅水泥。
他坐在地上,身上都是泥水,眯着眼睛出神,忽然说,“苏樱,好好念书。”
他的目光看向穿着干净蓝色衬衣得体进入大楼的男人,面容里有一丝怀念,嗓音沙哑,很快垂下头。
他总是风尘仆仆,脚不离地,脊背总是习惯性地弯着,像是下了一场大雨就齐刷刷倒在地上的麦秆,苏樱把水杯递给他,故意说一些同学的囧事,他听了配合地笑笑,目光没有闪躲,直直看着她,很柔和地弯着嘴角。
苏樱能感觉到,他总是踏踏实实的,就算命运压着他的脊梁,他也只是一声不吭地借着,然后瞭望着天空,昔日的棱角以一种更能生存的姿态潜伏在他身上。
但是他不赔笑,感情不是廉价的,尊严却是自己挣来的。
周日很快到来,苏樱简单洗漱,周日没课,要去做一个家教,室友一边玩着诺基亚一边打趣她,“哟,这么早下去找那谁啊?”
“哪用找啊,人在楼底下等着呢,不是我说,从大一到大四,人家可是锲而不舍的,我要有这精神早保送了——说到这个,苏樱你不是被保研了吗,改天请客啊。”
“我家教去,而且已经拒绝陈昭很多次了,不是找他。”她扎好头发拎包走人,刚刚说话的室友尴尬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我是不是得把人东西退了啊,”
“你还收人东西?”
“哎——那是互惠互利,互惠互利哈,要我说这学弟就是没失败过,越挫越勇了啊。”
苏樱下路路过一颗树的时候忽然被人扯了一下胳膊,她险些没站稳,脚踝沾了些泥水,一抬头就是陈昭那张胜券在握的脸,想当没发生又被扯了一下,等被人扶住陈昭已经离得很近。
陈昭长得白白净净,戴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说话却是个急性子,“学姐你都拒绝我八百遍了!这次可不能了啊。”
苏樱离得远了一点,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
“那个小孩是我推荐的。”
苏樱一下懂了,手里的作业本忽然重了起来,他这是想自己吃人嘴短啊。
“我这就辞了。”
“别啊——学姐你干嘛那么较真,我就是随口一提,他们就信了,就我小侄子,应该我谢你,我给你添麻烦了,请你一碗豆浆不过分吧?”
苏樱看着他,穿着得体的衬衫,往树下一站,什么污渍都不会沾惹他,忽然想起边伯贤那双复杂的眼睛,心口窒了一下。陈昭胜券在握,永远自信满满,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同理,苏樱也是计划内的一环,他家境殷实,人脉也广,眼界开阔,可总是在她这里死磕。
“我说了我有男朋友——”
“那么一周见过几次?你室友说你连电话都没打过。”
苏樱的眸子盯住他,感觉呼吸沉了沉,抱紧手中的本子挑眉道,“我跟他打电话没有义务通知你吧?”
说完转身遍走,陈昭在擦身而过的时候轻声道,“你会后悔的。”
一直辅导到黄昏,她赶到一家理发店外,边伯贤早已在那里等着。
他没有几件说得过去的衣服,身上的白衬衫总是穿不腻,不管在哪看到他,可是,苏樱都会想起那天,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从墙上一跃而下,他的脸上泛着蔷薇花的颜色,眼眸深深。
苏樱跑过去和他抱了一下,边伯贤含笑着看她,有些心疼地扶住她的肩膀,“怎么瘦了啊。”
苏樱听了笑起来,笑得抿不上嘴,抱住他的胳膊夸,“真会说话!”
边伯贤还是一脸严肃,心里都是愧疚,苦涩道:“我们去饭店吧。”
“不去,你这个点都吃过了,我也是。”
边伯贤不由分说拉着她到一家糕点店买了几块糕点,一直到她吃了一块面色才缓和一些,收敛了一贯的散漫“这些我还是养得起的。”
“你那钱多留一点,不要总想着给我,”边伯贤牵着她的手压马路,空气里是潮湿的绿意,晚风清凉,他的余光看着苏樱小口吃糕点的样子有些晦涩,“别拖累了你。”
“那不算拖累!”苏樱笑嘻嘻的嚼完糕点,“那是我的彩礼。”
边伯贤指腹擦过她的唇角一顿,“你傻啊。”
“我都傻四年了,沉没成本知道吗?”她煞有介事的看着边伯贤,满意地打量他,“现在的情况是,我爱了你四年,那么,我会越来越爱你。”
边伯贤被她这么一说一瞬间说不清是佩服她还是感激她,所有的话堵在嗓子眼只剩下一个,“不许反悔。”
“那肯定!”苏樱信誓旦旦,又啃下一块糕点,假装没看到他扬起来的嘴角。
他们居无定所,周日的晚上会聚在一起,花点钱去一个小旅馆,黑云弥散在天际,莹黄色的灯光散发着微弱的光,纳凉的人多起来,旅馆的老板娘磕着瓜子看着还珠格格,紫薇被容嬷嬷扎了手指,惨叫一声,面容惨白。
不用身份证,染着黄毛的小伙子带着一个醉醺醺的女孩近来,手指底下藏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
他们躺在床上,并肩去看晚霞,看天际的光被这些路灯霓虹灯取代,A市的夜晚华灯初上。
苏樱握着他的手,那是一双起茧、并不白净的手,正如它的主人饱受风吹日晒,“等我工作了就好了。”
对苏樱而言,好就是能让他过上不算辛苦的生活,不要多么富丽堂皇,也不要那么惊心动魄,只要他,只要他好好的。
“不考研吗?”
她忽然抬起头,笑了一下,“说得简单,考不上啊。”
“不是说让你好好念书吗?”边伯贤揉揉她的头啧了一声,无奈道,“考不上也没关系,小傻子。”
边伯贤一直认为她学习不太行,A大就是特殊政策进来的,还报了一个铁饭碗,教育行业的。真巧,都钻了国家政策的空子,漏网之鱼啊,小鱼。
夏雨总是说来就来,他们睡在旅店的床上,空间狭小,四周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声音,边伯贤把她的耳朵捂住,低下头仔仔细细地看她,看她小小的一团蜷缩在他怀里因为打雷声害怕,看她睡觉的时候清浅的呼吸。
他像是要将她刻在心里,一遍一遍临摹她的样子,用工笔画一秒一秒去铭记。
等她熟睡了,又轻轻吻着她的额头,吻着她的唇,怎么也看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