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时候白球鞋——何智拦住了她,表情淡淡地,“有什么跟不上的和我说,今天的测验有不懂的吗?”
“嗯,有两题,我们边走边说吧。”
苏樱利落地收拾好书包,从里面拿出一张试卷,何智云淡风轻的脸色愣在那里,向她笑了笑,“不着急,你慢慢说。”
身侧的女生互相传递着眼色,一个戴着圆眼镜的女生在她同桌身侧收拾东西,努努嘴,看着她的表情不屑,“是苏樱,放学也找人家讲题目呢。”这话有点责难她醉翁之意不在题的意思,苏樱听见了,目光转向试卷,继续听他的思路。
何智讲得言简意赅,苏樱没觉得不好意思,该问就问,顺着他的思路又理解一遍,折起试卷对他道谢。
“以后有什么帮的到的和我说就行,教室里那群人别管他们。”
那群人?
她心下了然,向他挥手告别,“那你也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也不要客气。”
体检报告过了一天才发下来,苏樱去何智那里拿表,围了一群人,里里外外的,何智理着东西不紧不慢,抽空看了一眼,“我等会发下去,大家都去准备下节课吧。”
“何智啊,听说吕老师不干了是真的吗?”
“不知道,先准备吧。”
“你这嘴怎么就那么紧呢,不够仗义啊。”
何智笑笑,不以为然,把东西压好,苏樱回到座位上,想到九八年那时教师也被下岗潮牵连,可她一直觉得小地方师资紧张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但改革的浪潮还是会席卷波及这里,面馆饭店,新兴的私企,如雨后春笋一般悄悄改变着一个地方的面貌。
新来的男老师很年轻,就是爱咳嗽,上课捧着水杯不时润润嗓子,一股书卷味。
苏樱放学回家,刚走到那天的巷子里,衣领被人一扯,梗着脖子,肚子上就被人来了一脚,她贴着墙,捂着肚子,吃痛地看着那个人。
“没钱。”
“补助金不是下来了吗,你他妈还说没钱!”
染的一头黄发,操着满口脏话的人,正是她弟弟,比她小两个月,在一所私立学校念书,最近转到离这里不远的职高来。
苏樱冷着脸看他,忽然笑了一下,“没钱就是没钱,你打我也没用。”
“操!”
那人把袖子一卷,一拳就要打下来,苏樱静静看着他,“他们不知道你来吧。”
这拳头一下打到她肩膀上,苏樱呼吸跟着一滞,面前的人红着眼睛,比她高不了多少,可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一只手伸了过来就要掐她。
“跟你有关系吗。”
那双手掐着她的脖子,使了使劲,苏樱的脸色发青,只是淡淡看着他,“怎么······没有?”
“他们管过你吗你有什么资格提他们。”
“那你来······招惹我?”
青年低下身拍拍她的脸,笑的恶意满满,“你不就是出气筒吗。”
苏樱弯了弯嘴角,被松开后咳了几声,大口喘着气,那人又补了几脚,“钱我拿了,你放在床底下对吧。还他妈装。”
“咳咳。”
等他走了,苏樱拿出手机按下录音结束的键,拨了110。
女警察给她递了杯温水,父母赶到的时候拉着她说是家事,苏樱一脸淡然,指了指身上的伤,“那我也能把你们打成这样吗。”
他们不想解决,甚至纵容着苏勤的行为,就是料定了苏樱念及面子,再说了,她学费还是他们打的。
苏樱没有和解的意思,苏勤被带去审讯,加上苏樱提供的证据拘留七天,罚款两百。
“钱我们出,都是她父母,其实也就是两个小孩打打闹闹,谁也不想闹那么难看对吧。”
苏樱静静坐着,喝了口水,“钱现在给吧。”
“这孩子,还能少你钱吗。”
“学费是我自己交的。”
这话说出来,女警察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柳眉一挑,“成年了吗?”
“没,还没过生日呢。”
“她还没有成年!你们有监护权,拒绝抚养是犯法的!”
“是是是,您说得对,最近忙昏头了,钱会补齐的,这孩子就拿她外婆钱,我们回头也给老人家垫上。”
苏樱做完笔录先回家,照常回家照顾外婆、干活。
父母不想和她有什么交集,两百块钱当着警察的面给了。
苏樱忽然想起来还有边伯贤的体检单没给他,他家就在旁边,一个平房,大门紧闭,敲了敲门,一双手搭在肩膀上。
她一个机灵甩开,边伯贤戴着帽子,眼底乌青,身上的衣服风尘仆仆,沾了不少灰尘,看她一眼,“怎么伤了?”
“被我那倒霉弟弟揍的。”
“揍到局子里了?”
小地方没什么事,风吹草动就能引得人伸长脖子。
“嗯,来给你拿体检单。”
“上次的药还剩着,你自己上点。”
屋子里一股霉味,衣物杂乱摆着,苏樱走进去提到一个瓶子,咕噜噜滚到边伯贤脚边,他开了灯,灯也是廉价的,看得见电线的纹路,吊着一个开关。
苏樱坐到床上,把体检单递给他,边伯贤在灯下草草翻了一下,嘴角勾起来,自嘲地笑,“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她眨巴着眼睛看着他,边伯贤把单子扔给她,坐在她旁边,掏出打火机来一遍遍按下。
上面在色盲这一块标注了色弱。
他本来就聪明,连着跳了两级,农村的小孩上学迟,他已经是高三了,为家里省下不少钱。
现在退学了,真好,憧憬的专业也不能学,上天还给了他一个这么好的借口。
“东西该卖的我看你都卖了,要走吗?”
苏樱看着边伯贤,总觉得他的脊背有点弯,弓着身子,专注地看火苗,眉眼被染上一层橘色调,浓稠地像那天的晚霞。
“老师换了,不会有人骂你了——而且我找了个工作,一天能挣六十呢。”
边伯贤收了打火机,双手撑在凉席上,看着头顶的白炽灯。
“他们让你一个月还多少啊?”
边伯贤的目光移到她的脸上,苏樱长得不矮,纤细得像是垂柳,一双杏眼圆润,里面倒映着自己。
可是她在他身边时总给他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那个胳膊,他想,他一只手能折了两个,不带喘的。
“谁能想到三千块钱能变成二十万呢。”
屋里很黑,像是一个洞,窗户外的夜色更绵密,白炽灯柔弱的光打下来就和这些黑暗黏在一块,分不清彼此,边伯贤仰着脸,感觉心里也和这些东西一样空洞洞的。
“一个月七千。”
苏樱的呼吸滞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消化这个数字。
按那年的cpi来算,放在现在也就是一万三千六。
边伯贤看着她的脸色,轻声道,“吓着了吧。”他把顺手拿的药给她,拆开袋子拿出来,发现苏樱正看着自己,目不转睛的。
“我可以打两份工,学校那边新开了一个酒吧。”
边伯贤的眼眸暗下来,“你去酒吧?”
“你原来就躲我,现在我这样,又为什么不干脆离远一点?”
“我想帮你。”
“·······。”
他重新打量面前这个莽撞的姑娘,只当她是说笑话,低下头,“药你拿走吧,我要睡觉了。”
“教我怎么打架吧。”
“打架?”边伯贤眉毛一挑,苏樱郑重点点头,认真道,“以后去酒吧防身。”
他嗤笑一声,把打火机扔掉地下,倾身压过来,一只手捏住苏樱的手腕一带,把她死死压在身下,苏樱睁大眼睛,边伯贤低声道,“挣开我就教你。”
苏樱肩膀动了动,他纹丝不动,坐在旁边看着她,一只手握着她两只手腕,“不是想打架吗?”
苏樱咬着唇,伸腿去踢人,边伯贤腾出一只手按住她膝盖,弄得她动弹不得,他俯视着她,低下头能看见她清浅的锁骨,还有因为挣扎涨红的脸,以及一双水亮的眼睛。
“我不去了。”
边伯贤松开手,苏樱忽然起身,头发散乱,一把抱住了他肩膀,趁他没反应过来往后一压,把人压在身下,得意地笑,“现在你能挣开我吗。”
边伯贤偏过头,“明天我要走了。”
“你要去W市吧?”
她散下来的头发垂着,勾在他的脖子上,和他四目相对。
“你知道吗?酒吧一个晚上就是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