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灿烈听到这句话，缓缓地低头，苏樱仰着头看他，眸子里落满真挚，显然已经开始盘算。他压不住嘴角，轻轻笑了，周边无灯火，只有一隅路灯闪着微弱的光。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苏樱把食指抵在唇边，开始思索如何才能拿到供词。
要说两个人对付不了一个小姑娘，她是第一个不服气的。眼下这事儿缺的就是证据，但是——受害者种种，只有一个忍无可忍打回去，报警都没报警，显然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包悦也借了这势头，嚣张得要死。
为什么不闹大了？苏樱想起包悦那双被帽子遮住的眼，心底一沉。因为不敢，因为害怕。
说来说去，还是名声的事情，她想到这里，又抬起头看朴灿烈。
他正盯着她看，向她微微一笑，把她的手握住了。
朴灿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不要这样做。”
朴灿烈把她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里，指尖摩挲着她的手背。他看向前方，放慢步调，两个人就这么慢慢走着。
朴灿烈 “一是这招得不偿失，二是……”
他忽然不再说话，眉目里带了点悲悯的神色，细长的眉轻轻蹙起，没有再说。
二是，你之前便因我受伤。
苏樱讲的道理他都懂，但是他无法原谅自己。他难以想象她面对这些泥沼的害怕，所以，最重要的，是保护她。
苏樱.“我来报警，只要有人出头了，会有人选择站出来。”
苏樱下定决心地看向他，朴灿烈只是摇摇头。
苏樱.“你信我，之后舆论会愈演愈烈，我们制造压力让警察出面，坐实了她的罪。”
朴灿烈如玉的面庞一僵，他的目光落在旁边的人身上，她的身影很小，静静挨着他走。说出这话的时候侠胆衷肠，不带一丝犹豫。
朴灿烈“你知道，你会遇到什么吗？”
他的嗓子有点干涩，凉风嗖嗖，天上明月暗暗，四周静谧，仿若深潭。
朴灿烈“不说会不会有人站出来，就算有了舆论压力，就算坐实了罪名。”
他深深看她一眼，语调平静。
朴灿烈“你们作为受害者，会被曝光，哪怕只要一点信息，也足以让人认出来了。”
这世道便是如此。受害者的信息可以放出，然而施加者的面貌，姓名，通通掩盖。只为不让与其相像的人受到影响。
苏樱不可置否地看他一眼，
苏樱.“我知道。”
朴灿烈 “你知道?”
朴灿烈哑然失笑，他点点她的脑门，眼底落满无奈。
朴灿烈“你知道我为什么来管这件事，就应该知道我不想让你和这些沾一点关系。”
到时候，苏樱只会被摘得干干净净，就算有别人，也不能会有她。事成之后，他会拿到所有证据，再单独告包悦一笔。
夜深，人静。
苏樱走在道路上，只觉得是漂浮在水面上，浮萍破碎，游子夜吟，羁旅的鱼儿费力游到亭边，身上还带着一无所有的疲惫，忽然有人捧起了她。
那人唇边带笑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夸她是那样值得。他眼睛倒映着春江的月色，身边是柔和的月光，夜风吹过他光洁的额头，留下一双清澈较劲的眼睛。
那双眼睛时时刻刻都在为她遮风避雨。
声潮褪去，她看着身边的人，好像世上只有他们两个。她不再是漂泊无依的孤魂，有人在夜里亮起一盏灯，轻轻抖掉她裹挟而来的风尘，笑着说，欢迎回家。
她只觉得胸膛里一颗炙热叫嚣着，血液滚烫，今夜，她是自己，她不是那个看过世间百态却无法驻足的魂，也不是随时随地有不符合人设就要让对方记忆覆盖另一段程序的匹诺曹。
她是她，她可以是她自己。
苏樱嗓音一滞，朴灿烈忽然停住脚步，前面的楼还有几盏灯亮着，他已经把人送回去了。
朴灿烈 “上去吧，我在下面看着。”
他伸手顺顺苏樱的头发，眼里深潭若现，包悦的事情，他已经知道怎么做了，怎么做的干干净净。
苏樱抬起头，知道已经到了楼底下。她想着事情，都没有注意到，朴灿烈又催了催。
朴灿烈“上去吧。”
她的心忽然揪起来，仿佛他要离开她而去，也就是那一刻，她的心头一凉，忽然意识到——朴灿烈爱的不是她。
那个身着朴素，心肠热烈的少年，爱的不是她的灵魂，而是这本书里的一个角色。
她终为演员，一点瑕疵都要被抹除，等她离开，这里的程序自动生成苏樱——他爱的人才真正回来。
她只是偷去记忆的小偷，是抢夺爱的小偷。他清风霁月，磊落光明，连这些都没有察觉。
想到这里，她的眼眶湿润，却向他弯弯嘴角，眼底雀跃盖住酸涩。拉拉他的袖子，就要转身。
朴灿烈却又把她板正了，仔仔细细瞧她，看清她强撑的笑，暗自懊悔自己把什么都说的清清楚楚，怕是伤到她了。
朴灿烈“你的想法很好，是我不准你冒险。”
他捏捏苏樱的鼻尖，脸庞青涩，但手法温柔，两者夹杂在一起，仿若被人视为珠宝。朴灿烈的眸子明亮，一如月色，他一笑，宛如西湖泛水，宛如雪花飞舞，砸进人的心房。
苏樱.“我知道。”
苏樱低着头，风把她鬓边的发丝胡乱吹起，又被人慢慢别到耳边。朴灿烈的手指温热，刮了刮她的脸庞，调笑道，
朴灿烈“我们家阿樱可厉害着呢。”
苏樱.“要你说。”
她骄傲的昂一昂头，还没长开的脸庞素雅明丽，一双杏子眼里揉进四周的光，笑起来露出一排牙齿，虎牙尖尖。
朴灿烈“你啊。”
朴灿烈失笑，看看手表，好脾气的提醒，该上去了。
苏樱.“你就那么想我走吗?”
她故意气他，朴灿烈却只是笑笑。
朴灿烈“好好休息。”
他转身时清风簇拥而去，君子如兰，事不现而实。苏樱站在窗边久久地看着他，鼻子有点酸。
她想要问什么，却也说不出口。
无法坦白。
她怨恨地想，为什么那个苏樱可以被人这样爱，哪怕是少一分她也不至于……
不至于入戏太深。
但清醒过后，更多的是惆怅和不舍。
边伯贤“抽离度是百分之七十五。”
边伯贤随她看着窗台下，夜色笼罩了城市。旁边的人一僵，他却两袖清风，翻了身看她，嘴角带笑。
边伯贤 “时间不多，结局你来选。”
结局你来选。
苏樱的瞳孔猛的放大，你来执笔。你方可推开朴灿烈，让苏樱和他的交集葬送于此，如此，他不会再爱上另一个人。
但她很快找回思路，轻轻摇了摇头，她卑微至此，得朴灿烈照拂已是荣幸。以后的时日，他爱的姑娘会来爱他。
他们会一生顺遂，相濡以沫。
想到这里，苏樱抬眼望向边伯贤，向他伸手，调笑。
苏樱.“兑酒吗？”
她的神色寂寥，但却在此显现一股生机来，能憎方能爱，能杀方能生。如今她虽苦涩，但好歹找到自己了。
边伯贤没有多说，从仓库里拿出两个小巧酒杯 ，又用自己的积分买了一瓶鸡尾酒，权当过家家。
然后苏樱喝下第一口就皱了眉，她的食指点点窗台，面色不满，
苏樱. “浓度太低。”
苏樱. “不够。”
边伯贤帮她到满，举杯，苏樱拿起酒杯和他碰杯，他一饮而下，辛辣的感觉入胃。
他的脑中想起beakhyun智能管家机械的播报，如今胃里有了什么反应，中和了什么，脑子忽然混沌起来。
“她也不容易，你多帮帮她。”
边伯贤看着苏樱喝水一样的喝酒，浅尝一口，此为甘甜。他不知味道时，把味觉想象成人的喜怒哀乐，或是固定不变的程序。
不论境遇如何，尝到的味道一样，心境不一样，自然不一样。初尝辛苦，再尝喜上这般折磨，便是甜。
苏樱喝的酒杯拿不稳，边伯贤又调出醒酒汤来哄她喝，她喝了酒便呆呆的，只是望着他，忽然趴着闭上了眼睛。
边伯贤捏住碗的手微微颤抖，他摇摇苏樱，她嘟哝一声，睁开眼睛又要睡。
边伯贤 “起来，”
他咬着牙，骂自己多管闲事，干脆把手贴在她脸上，这一贴不得了，温度警报里面响起。
边伯贤探探苏樱的额头，忍住怒气给她又兑了药来。
边伯贤“喝酒喝酒!”
抓住面前人的肩膀猛的晃一下，苏樱全身绵软，边伯贤忽然想起那些被做了实验摧毁神经的动物。拿起来没有感觉，用硫酸没有感觉，偶尔抽搐一下。
他握住她的肩膀，看着比自己矮上一头的女生，头一次感受到人类的弱小。
那么脆弱，不堪折腾。
但他们一辈子或是为情所困，或是拘泥于物质，总是忙碌个不停。
边伯贤“起来喝酒!”
边伯贤捏捏她耳垂，烫的惊人，苏樱缓缓睁开眼睛。只看见人影，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是要死了。
苏樱.“我是……我是谁呢？!”
她忽然挣脱开边伯贤的手，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摔在地上，靠着墙根，眼泪漱漱而下。
苏樱. “我是苏樱，我是苏樱。”
她吸吸鼻子，像是说服自己，边伯贤拿着碗蹲下来，放慢了语调。
边伯贤“你是你。”
她寻着声音慢慢抬头，面前的人一只手拿着碗，一只手用勺子兑着，帮她吹开热气。
那人脸部线条偏柔和，大概是腿麻了，换了一只腿折在地上，神色淡淡，话却让人安心。
边伯贤“你是你，你不为任何人而活。”
边伯贤“哪怕你拥有谁的记忆，你也是你自己。”
他说完这话，忽然想到了自己和beakhyun，不禁笑不出来，把药送到苏樱嘴边。
边伯贤 “来，张嘴。”
苏樱呆呆张嘴，喝完了一碗药，她又眨眨眼睛，拽住了边伯贤的袖子。
苏樱. “如果我是我，你还喜欢我吗？”
她问的小心翼翼，连目光都怕惊吓他，又慢慢松开手，边伯贤叹口气，认真看着她。
边伯贤“阿樱。”
他学着那个人的语气，笨拙的称呼她。
边伯贤“如果一个人不是喜欢你的灵魂，我们就不要喜欢他。”
边伯贤“这世界那么大，你却被他所困，看不见未来光明，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边伯贤 “如果喜欢让你痛苦，就放下吧。”
边伯贤说完，却见苏樱早已睡了，她蜷缩着，宛如被世界抛弃的孩子。他看着看着，没来由的觉得，他们是那么的像。
“我不讨厌你了，大不了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世界那么大。”
他想。
世界那么大，一生都看不完。
苏樱第二天退了烧，却不记得昨晚的事情，只觉得头痛，她问边伯贤，那个人面色不如往常冰冷。
他的语调平缓，声音柔和，
边伯贤“你喝了酒，没怎么闹。”
苏樱.“喝酒?!”
苏樱惊诧出声，一拍脑门，随即又道。
苏樱.“那……辛苦你了。”
边伯贤 “客气。”
*
朴灿烈“把这个，安到她身上。”
朴灿烈手背向下，那个人自然伸手，东西落在手心面不改色的走了。他坐在高楼的办公室，对面的女人批改文件，瞧他一眼，神色揶揄。
“哟，怎么，你看上哪家姑娘了？”
朴灿烈没有说话，他向她鞠了一躬，对面的女人咂舌，摆摆手。
“这些年我们欠你的，你可别跟你爸学走什么弯路就行。”她竖起三个指头，神色庄重。
“这三样不能沾。等你高中毕业，我会资助你。到时候你要留学，我帮你写推荐信；要移民，我帮你弄房弄车；你要结婚，我帮你说亲。唯独一点，”
她顿了顿，苦笑。
“不要去找他。”
朴灿烈看她一眼，人近中年，她却事业有成，年轻漂亮。此身愿望，竟然只是让他与父亲断绝关系。
朴灿烈“你们发生过什么?”
他不拐弯，对面的女人也不在意，她拂开身上的灰尘，努努嘴，小女孩姿态。
“就是……赌博那些事儿呗。”
她不想再提，看他一眼。
“好好对人家女孩啊，别做这种事情。”
朴灿烈 “我知道。”
“好好赚钱，没钱还有我。”
女人话说的直白，却掩盖不了关心，朴灿烈弯弯嘴角，和她道谢，很快出来公司楼。
他不想追究父辈的荒唐事，找到母亲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如今……
天色已晚，风尘被风吹起，天幕即将落下。少年脊背挺直，看着对面的车辆，心里唤着心爱的姑娘，脚步加快。
*
“闹什么闹闹什么闹!”
一声怒吼从大厅传来，医院门紧闭，所有医生停下了手术。只因院长回应了医闹家属，不得理解。
现场死气沉沉，唯一个少年默默仰头看着父亲。他头发白了很多，一夜苍老。
大学同学失手没救回来，眼下医院又发生另一起殴打医生事件。
路小年看着饭盒，这些白大褂们没有什么表示，只是静静坐着，医院的背景和他们融为一体。
他看着饭盒里的糖醋排骨，想起姐姐让他特地送来的焦急神色，手有些颤抖。
这些饭盒，苏樱做了好久，除了父亲的， 还有在场的这些人。他抱怨她多管闲事，但进了门，看到这个病床上鼻青脸肿的医生，忽然说不出话 。
今日暂停手术一天，只有一台例外。
他站起身，把饭盒一一发放，大家虽然辛苦，但仍然礼貌道谢。发到父亲这里，他顿住，不敢抬头。
路小年 “姐姐烧的。”
没有回音，他抬起头，却看到父亲正对着自己微笑。满堂春风。
“你们辛苦了。”
路小年“不辛苦。”
哪里有你们辛苦呢？
路小年看着这些人，想到之前要死要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望的自己，垂下了眼眸。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