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除了排班巡逻的几个人,使团大部分人都已睡下。
钱昭不知从哪儿抱了好几坛子酒到屋里,一个人喝起了闷酒。
“咦?钱昭哥哥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闷酒啊?”一只白孔雀推门进来,自顾自坐到了他对面。
“心情不好啊?”十几年的兄弟,于十三一眼就看出他的不对劲。
“是不是因为郡主美人?跟我说说。”于十三丝毫不客气的拿起一坛酒喝。
“没什么。”钱昭眼底深沉,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还能不知道你啊?”于十三笑了声,“你这,明显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我掐指一算,肯定是跟咱们小郡主有关。”
钱昭不语。
见他默认,于十三摆了摆上手又道:“不妨跟我说说?你看这世上还有比我于十三更懂女人的人吗?”
钱昭撇了他一眼,明显不相信。
“你这什么眼神?”他于十三好歹是个多情浪子,他居然不相信自己?
“我跟知意…”钱昭低头思索了会,又灌了口酒,“我们俩之间的情况跟你之前遇到的那些小娘子不同。”
“所以真是为了知意啊?”于十三成功套出话来。
“哎,你们俩都是有了婚书的未婚夫妻了,这名正言顺的,你直接上就完了,哪那么多顾忌?”
听到“未婚夫妻”四个字,钱昭握着酒坛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我们拥有婚书,媒妁之言,乃至皇后亲赐的懿旨,然而……唯独缺失了那份最真挚的情意。”钱昭举杯,一饮而尽,仿佛试图用烈酒浇灭心中的苦涩。
“她选择我,或许仅仅因为我恰巧合适罢了。”钱昭回想起那天在马车内知意所说的话,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苦涩。知意似乎将这场婚姻视作一场交易,一件可以用来交换利益的筹码。
“朝阳郡主遵照皇后的旨意进京,旨在为其择婿。她心系家族,竭力避免卷入朝廷纷争。而我,不过恰巧入了她的眼罢了。即便换成他人,对她而言亦无甚差别。”钱昭语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失落。
听到这,于十三算是听懂了,眉毛一挑看向他,“那你对知意有情吗?”
钱昭沉默不语,或许连他自己也还没想明白自己对知意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于十三见他默然饮酒,神色间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沉重。心中已然明了,轻声说道:“你们今后将是相守一生的伴侣,若你对她怀有深情,漫长岁月里朝夕相对,又怎能断言她不会对你心生情愫?”
“倘若你对她毫无情意,便顺应她的心愿,成为一对表面和睦的夫妻。将来若是遇见了真心所爱之人,便以一纸和离书了断这段婚姻,从此各自安好,互不相扰,岂非两全其美?”
钱昭依旧是一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只是垂下了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把酒坛里最后一口酒喝完,钱昭抬眼看向他,“你今晚值夜?”
“没有啊。”于十三一脸懵懂的看着他,“怎么了?”
钱昭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朝床榻走,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那你收拾。”
—
第二日醒来,杨盈眼睛依旧有些浮肿,却再没有像先前那样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如意,讨取怜惜。她沉默地在侍从的服侍下净手,强迫自己多用了些膳食。
使团众人牵马备车时,她一个人坐在窗边看了一会儿,便又拿起如意写给她的绢册,默诵要点。直到登上马车,才放下绢册,看向如意。
仿佛一夜之间,惴惴不安的小公主就长大成沉默寡言的礼王殿下。
赶到白沙驿时,天色尚明。
使团的马车、仪仗驶进驿馆庭院里,很快就将原本空旷安静的院子填得满满当当。杜长史指挥着众人开始搬卸用品,催促驿馆尽快安排膳食。驿馆的吏员则早已提前得到消息,殷勤地上前迎接,表示膳食早已备好。
到处都是忙碌往来的人和催促交谈的声音。
一片杂乱中,独杨盈和如意还有知意乘坐的马车无人打扰。夕阳铺开金色的辉光,照耀在朱屋青盖的马车上,华贵静美。一时车中人打起帘子踏出车厢,车辕一沉,车上銮玲便在金色辉光里叮当摇响——却是如意与知意并肩从车里走出来。
于十三一眼瞟见,眼神一亮。随即又想起些什么,扭头去看一旁的宁远舟和钱昭。
他分明意有所指,如意一眼瞪过来:“看什么?”
于十三笑道:“美人香车,交映生晖。”
如意懒得再理他这个不正经,自行跳下车去。身后杨盈也从车厢里出来,正扶着内侍的手下车,却突然脸色一变。
于十三也立刻察觉,关心道:“殿下怎么了?”
杨盈掩饰着:“孤无事。净房在何处?”忙有人替她指路,杨盈却走到如意身边,涨红了脸,低声说道:“如意姐……你有没有……那个。我好像突然那个了。”
如意见她按着小腹,立刻会意:“没有。服侍你的人以前没有帮你安排过吗?”
如意又看向知意,知意也有些茫然的眨眨眼,“说起来,我好像也没了……”
杨盈咬了咬嘴唇,摇头:“出来得太匆忙了。”她看看左右,为难地望向如意,哀求,“刚才过来的时候好像经过了一间镇子,你能不能帮我找些有用的东西……求你了,他们都是男人……”
如意点了点头,便向于十三索要马匹,离开驿站,去帮杨盈置办月事用品。
“堂姐,你去帮我熬些蜜糖水吧。”知意正想说话,杨盈就朝她说道。
“好。”知意轻声回应,转身之际不经意间瞥见了钱昭。她本欲上前搭话,却见对方猛然避开她的目光,径直离去,连头也未回一下。
知意一时噎住,十分疑惑。
怎么今日一个两个都奇奇怪怪的?
晚饭时杨盈依旧有些提不起胃口。
使团其余众人却没她这么纤细的肠胃,累了一天,纷纷埋头狼吞虎咽,大口灌酒。
杨盈勉强吃了几口,见席间已酒过一轮,便微微皱起了眉头,捂住了小腹。
她身边杜长史察觉到她身体不适,忙搁下筷子:“殿下……”
杨盈似是有些支撑不住:“孤身子不适,你们先用吧。”
如意不在,知意又一直在厨房里,她身边只有两个不顶事的内侍,杜长史有些担心,起身想跟过去。宁远舟却也察觉到杨盈离席,想起昨夜的事,便拦下杜长史:“我去看看就行,你们先用饭吧。”
杨盈回到房中,汗涔涔地捂着肚子疼倒在榻上。听到门口响动,立时绷紧了精神:“谁?!”
“阿盈,我给你做了热蜜水,还有一些枸杞红枣汤,你用了会好受些。”知意推门走进了,将东西放在她桌上又道,“你先休息会,我也饿了,去吃饭去了。”
“好的堂姐。”杨盈听话的应声。
走到大堂,大伙都在埋头吃东西,抬头跟她打了声招呼又继续大口干饭起来。
知意拿了碗想去添饭,身旁,一只大手拿过了她手里的碗,知意抬眸看去——
“我帮你。”钱昭今日看上去比平常更加沉默寡言。
“你心情不好吗?”知意问。
“没有,我…”话没说完,钱昭突然往前栽去。
“诶,阿昭?”知意伸手接住他,不过他这重量压在自己身上有些承受不住,蹲下了身子。
原本打算唤来于十三等人相助,却不想回头间,只见周围用餐之人皆已瘫倒在桌前或地上,姿态各异,一片狼藉。刹那间,偌大的厅堂内竟只剩她一人尚存意识。
“这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