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的事传开了,山寨里一直风平浪静,他们不知道那一夜的黑崖口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个一直被大当家的捧护在心的少年被砸了明火。
陈夕曜被关在房间里,只能蜷缩在床榻角落,才能令自己短暂逃离噩梦;他不知道二哥脱险了没有,白山虎什么也不肯告诉他,让他终日而思,提心吊胆,不得安生。
白山虎与他云雨一夜,独他巫山断肠。
他忧郁成疾,也坚决不肯喝那个男人的药;小青山和水鱼儿、三伢子也都或多或少了解到事情经过;他们并不怨恨陈夕曜利用他们传递山寨布局图,置他们于背上jian/细骂名的险地中——他只是想回家而已。他们围在他身边,像之前那样,温声细语的宽慰他,希望他保重身体。
陈夕曜握住他们的手,哽咽失声,“对不起……”
“夕曜,你别怕;这没什么的,你要好好振作!”水鱼儿拍着他的手背,温柔的说,“我也不劝你,你是受苦了的,咱们总该养好身体才是,做什么和自己怄气呢?”
陈夕曜不能原谅白山虎趁人之危,但他明事理,知道这和他们,和这三个短暂的时间就已经和他成为很好朋友的少年少女无关,总该狠不下心来斥骂和驱赶。
“鱼儿,我不想待在这里,我想回家,我要去见二哥……白当家强求在先,就不能怪我无义在后,我恨他!我会一辈子的恨他!”陈夕曜泪流满面。
“夕曜!慎言!”水鱼儿掩住他的双唇,害怕他还会再说出要命的话来,“咱不要说这些话!”
陈夕曜缄默,直到三人离去,他也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夜深忽梦旧时事。
他在鲜花如锦的庭院里走过,那时他还能看见美丽的春天;他听到了淫靡的声音从微启的窗户后溢出,他听到了非常熟悉的呼声,那是……已经十二岁的他轻手轻脚的走上前,从那一寸风景里,窥得全貌——他的父亲正压在一个女人身上,而女人跪在被褥间,他们在做一场令人血脉喷张的事情,那叫——苟且!那张妩媚动人的脸,他认识,是新来的小花旦赵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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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夕曜捂着嘴,后退,后退,后退,却突然被揪住后颈;身强力壮的男人像拎鸡仔似的将他抓起,踹开了房间的门,惊动了偷换的鸳鸯。
“瞧你做的不干净!青天白日的宣淫也不知道躲避一下!让这兔崽子看的一清二楚!”
是护院,也是赵月红的哥哥赵月海。
陈夕曜的父亲陈彦邦和赵月红急急忙忙的穿好衣服,又将门窗锁紧,确保万无一失。
“这个兔崽子怎么办?他是你的儿子,你来处理!”
陈夕曜双目含水,跪爬上前,拽住爹爹的裤腿,“爹!”
陈彦邦本就厌恶这个孩子,花明月怀孕七月难产,生下了陈夕曜;早产儿本是正常,然而他一想到花明月之前的身份,心中怀疑的种子早已播撒而下;而周围人的阴阳怪气,冷嘲热讽更是让他几乎发狂——水性杨花的贱女人花明月!该死的野种陈夕曜!如果不是为了她的私产,他早就休了这个贱女人!如今他傍上了新晋的名角花旦,以后的富贵生活也就有了着落!不必再忍着那顶可笑的莫须有的绿帽!这时的他,自然是不遗余力的讨好赵氏兄妹。
陈彦邦踢开了瘦弱的陈夕曜,翻出来了一包融水的强药,“既然这个小野种都看到了,那他这双眼睛也就没留着的必要了!”
赵月红掩唇娇笑,“是呐,花明月那个贱女人如果看到了,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陈夕曜小脸惨白,进退维谷,他跪在陈彦邦面前,苦苦哀求,“爹爹!您不能毁了我
!娘亲与你也是有夫妻之恩啊!您怎么忍心!”
陈彦邦端着强药,蹲下身,狠狠捏住他的脸——药水毫不犹豫的浇淋于那双明媚如秋水平湖的眼眸上。
“啊——啊——”
可怜的小少年捂着剧痛的眼睛在地上打滚,血泪横流,一片赤红!
后来啊,他什么也不知道了,唯一的感知,就是他的眼睛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在颠沛流离中接受自己和娘亲被禽兽父亲抛弃。
梦醒了,现实鲜血淋漓。
陈夕曜剧咳,腥甜弥散。
他感觉有人就站在他身边,一直缄默不言;他咬了咬苍白的下唇,“你来做什么?”
“何必为难自己?”
陈夕曜被他的无耻气绝,气血两虚的他根本提不起力气,“我说过,如果我失去了自己,我会去死!”
男人冷笑,“可惜你眼瞎目盲,只能屈辱的腐烂在这里,死了也得埋我的地!”
陈夕曜眼底浸泡着泪,挣扎的想着爬起来,在他即将摔下床榻之时,白山虎还是先败下阵,将他抱入怀里。
“你何必这样倔强呢!一心求死?”
陈夕曜呼吸发颤,“白当家,我二哥!他,他到底怎么了!”
白山虎知道不能瞒着他,如实告知。
二哥他还活着,他没事……
陈夕曜微笑,他的光明不能因他而毁灭。
“现在可以吃药了吗?”白山虎晓得陈夕曜在和他角力,看谁先忍不住向对方求饶罢了;好,他赢了。也许是始终牵挂着他,白山虎日夜都在亲自熬药,即使被全部泼洒,他也依然我行我素。
陈夕曜依然不再言语,白山虎让长冶端上温热适中的药,“总之,你不许死就是了!”
他捏住陈夕曜的脸颊,微微用力,撬开牙关,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让苍白的少年眉心紧蹙。
“小家伙”白山虎抱紧他,手掌包住他发凉的手指,用宽厚的胸膛暖着他的脸庞。
陈夕曜不知该哭该笑,他从来都恨强取豪夺之人;“白当家,请你不要再为我浪费时间了,就当我对不起你!你如果不能放我走,那你不要过来见我,我不愿意与你再有纠葛。”
纠葛的气息从来都是危险的,而此时,怀抱的主人显然让自己的理智战胜可怕磅礴的欲望——他松开了陈夕曜。
“好!好!好!”
脚步声渐远,陈夕曜蜷缩在榻上,无声的呜咽。
古老的群山在星月下高耸伟岸,月亮毫不吝啬地让她的光辉照遍整个大地;几十个影子从铺雪的灌木之中窜出,留下斑驳的痕迹。
徐云川和冯奕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围困他们的山寨卫队突然‘错漏百出’的让他们找到了突破口逃出包围圈;但他们暴露了,也就表示阿曜被发现了!
徐云川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阿曜!这是他许给他的承诺!
但很幸运的是,经过长达半个月的侦查,他们找到了一条绝道——黑水崖边有一面绝壁,若能翻越绝壁,他们就能绕到白山寨后,突袭悍匪。
冯奕派飞马帮里最灵活交涉的桥儿拿着徐家的令牌和飞马帮的信物去找徐明川——这位国民革命军新一团团长,请求他的帮助——带领全团战士,以彩光弹,这种徐家特制的信号弹为号,正面进攻,与他们里应外合。
“小云,为了一个小……伙计,值得如此冒险吗?”冯奕从来就不赞同他在逃出生天后,还依然要毫无准备的闯入龙潭虎穴;居然只是为了一个漂亮的小粉头?
徐云川和府卫、飞马帮的勇士们一起准备从绝壁上下降的工具,毫不犹豫地说,“他是我的半条命!无论他是死是活,我都要带他回家!”
冯奕突然明白了什么,便也不再做声,认真准备着。
陈夕曜一直都很苍白,就像一只受伤蜷缩的小猫,他陷入了无尽的噩梦,在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挣扎,无法刺破丑陋的躯壳。他愈发思念他的光明,即使此生再不复相见,能够拥有一抹永远刻骨的回忆,那已经足够了;即使,他从来不知道他的光明是何模样。
他有时候总会将白山虎抛在回忆的深海里,试图遗忘;然而身体的记忆让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不再完全——少不更事时的那个小角儿在他心里泛不起一丝波澜,在他的心里,那个小角儿死了或活着没有任何区别;然而白山虎不一样,那个男人,强势而霸道的侵占他,对他进行无法忘却的虐待,像是夺走了他灵魂的一部分,再也不肯还给他。
这种错落不齐,欲生欲死的感觉在孟春的三月里,迎来了新的转机。